第十章、修书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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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凤菲等过了三更才回来,人人兴高采烈,显是表演非常成功。诸女均悄悄进房来看项少龙。他忍着起来的冲动,假寐应付过去。等到后院大致静下来时,他改为盘膝静坐,依墨子心法吐呐呼吸,临天明时,提着百战刀到园内操练。他仍把精神体力保持在最颠峰的状态,不断练习双手持刀挥劈的动作,尽量简化不必要的转折,以速度为主,假想敌自是曹秋道。


  对着这个剑圣,连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无用武之地。他只能依照科学化的现代技击,提取最精华的部分,融入刀法里,渐渐领略出最符合自己的刀势。众人这时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乐得专心一意,作战前的热身准备。接着到澡房冲了个冷水浴,精神奕奕的回房静坐一会,小屏儿来找他了。


  众姬全体出席,还有云娘这首席乐师和其他几位较有地位的乐手。凤菲先代表众人向项少龙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忆的神情道:“当淑贞一唱既罢,健太子宣布凤菲退隐的消息后,场中盛况,教人毕生难忘。”云娘笑道:“昨晚石素芳与兰宫媛都相继提出退隐,大家都惊诧不已。待知道三大名姬都将随上将军回返咸阳时,更是羡慕不已。尤其是闯侯,当场嚷着宁可到上将军府当个下人,也不要当个王侯。在场诸人都以能目睹三大名姬的最后一场歌舞为荣呢。”


  祝秀贞兴奋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确是精采绝伦,听得我们也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声迷倒了。我们还担心二小姐会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幸好二小姐也有超凡的演出,使整台歌舞能完满结束。”项少龙苦恼道:“你们是想要我后悔吗?”


  众女一阵哄笑。董淑贞感激道:“楚国的李园、韩国的闯侯、魏国的龙阳君,都纷纷邀约我们去表演……”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将军方面没发出正式的邀请。”


  众女又笑起来,气氛轻松融洽,皆因以为歌舞团会解散的忧虑,已千真万确的成了过去。项少龙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我还跟金老大说好,让他带着团来当你们的管事,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七国第一的歌舞团了。你们到咸阳来,就当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已发出邀请了吗?”众

  女听了这消息更加兴奋,娇笑连连。


  膳后项少龙和凤菲到园内漫步,双方都静静地享受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刻。凤菲突然低声道:“我想暂时不到咸阳去了。”项少龙愕然道:“你打算到哪里去呢?”


  凤菲仰望天上飘浮着一朵特别大团的白云,飘了他一眼,柔声道:“人家又不是不想跟你!凤菲只是想随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时间,想享受一下温暖秀丽的南方景色,然后再随你去塞外定居。”项少龙想想咸阳现在的局势,知道她想避开韩竭与吕不韦,点头道:“换换环境也好,咸阳的冬天很不易过的。”


  凤菲横他一眼道:“不要以为撇开了我,就可以跟兰宫媛那骚丫头胡天胡地。等人家到塞外时,再跟你好好算这笔帐。”项少龙哈哈笑道:“这是天下没有男人愿意拒绝的事情,到时就算菲菲不想来,我也会用狐皮大氅把你包起来扛走,谁管你怕不怕冷!”


  凤菲被他逗得笑弯了腰,喘着气笑道:“看项郎这般轻松,今晚定能凯旋而归。”项少龙故意板起脸孔严肃地道:“如若胜过曹秋到这剑圣,日后又将是一堆剑手挑战的对象。唉!不管当刀君还是菲菲的夫君,都是天下男人的公敌。”


  凤菲见他一本正经,连忙收起笑容专心聆听,待听到后面又差点笑岔了气,却又喜不自胜,横了他一眼,笑道:“凤菲才成了天下女人极度的对象哩。昨晚兰宫媛跟石素芳都跑来叫我大姊,连解夫人都来调侃人家,说天下第一才女都管不住你,凤菲要多加小心了!”


  项少龙想起两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骗,发展到这刻如胶似漆,心中大感快慰。生命动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恶同时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就会得出不同的印像。例如他很难把李园、韩闯归类为坏人。每个人自有他们的立场。


  凤菲突然叹口气道:“快到落日的时候哩!唉,跟项郎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这时肖月潭来找项少龙,中断两人的情话绵绵。


  到了东厢时,肖月潭知道凤菲会随清秀夫人赴楚国后,掏了一迭帛书出来,笑道:“这是我今早给你拟好的,分别给李园、龙阳君、韩闯,你看过没问题就画押。既然凤菲留下,待你离开齐国后,我就会交由凤菲代你送出。”


  项少龙抽出其中一书,摊开细看,只见上面写道:“字奉闯侯足下,侯爷赐读此书之时,少龙早在百里之外,这趟不告而别,实情非得已,侯爷当心中有数,不会责少龙无礼。人生不外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别之后,不知后会何期,愿侯爷诸事顺遂,长命百岁。少龙拜上”


  项少龙捧书哈哈笑道:“韩闯看此书时,必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有苦难言。”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纸书信,递给他道:“这是给李园的。”


  项少龙捧起读道:“李相国园兄大鉴:世事峰回路转,遇合无常。想与兄当年并肩作战,肝胆照应,义无反顾,至今记忆犹新。可惜时移世易,此情不再,实令人扼腕叹息。如今小弟已在归家途上,并诚心祝福相国官场得意,纵横不倒。”


  项少龙拍案道:“可否再加两句。但怎么个写法却要由老哥这文胆来斟酌。我喜欢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按着把李园昨晚说要接应他的事说出来。肖月潭备有笔墨,忍着笑在尾后加上“相国接应之举,恕小弟敬谢不敏,更不敢须臾或忘。”


  项少龙再拍案叫绝。对龙阳君则最是客气,情词并茂,显示出肖月潭的才华。项少龙细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没睡,早上还要写这几封信。”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什么大问题。最紧要是能使你无后顾之忧,这些信会比任何话更能激励你的斗志,若你今晚败了,这些信只好都烧掉了。”


  项少龙拍案而起,仰天长笑道:“放心吧!我现在状况正好,斗志昂扬,管他剑圣刀魔,我也有信心跟他一拚高下。”肖月潭拈须微笑道:“我这就改装出城,到那地方安放工具。”


  肖月潭走后,刚升任副执事的费淳来向他道谢,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找人偷偷监视小宁,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棱下宫前,藉外出去见其他人,就告诉秀贞小姐把她辞掉,也不必惩罚她。”照他估计,小宁若是内奸,今天怎都要向收买她的人汇报他最后的情况,故再加上一句道:“若无此事,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费淳醒悟过来,领命去了。


  项少龙伸个懒腰,感到无比轻松。一些本来难以解决的事,最后都得到圆满解决。今晚与曹秋道这场决战,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决斗。自此而后,世上将再无可与匹敌的对手。待避过燕、赵高手的伏击,安然返回临淄,由齐王护送他跟兰宫媛、石素芳返回中牟,与滕翼诸兄弟会合后,打道回秦,所有苦难将成为过去。小盘的身分危机已不成问题,从没有人提过秦始皇既非异人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至于他这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为何未见诸于历史,他反倒不担心,因为他是后世闯来这既定时代的人,自己应该不可能见到有自己存在的历史。


  苦思难解时,龙阳君两眼通红的来了,不用他说项少龙也知道他昨晚睡不好。两人到园内的小亭,龙阳君叹了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儿。项少龙反过来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老天爷没注定我死,十个曹秋道都奈何我不了。”


  龙阳君苦笑道:“少龙或者以为曹秋道会剑下留情,但昨晚我听到消息,田单曾找曹秋道谈了整个时辰,你说他会说什么呢?”项少龙心中笃定,心想就算他食言毁约,自己也已有了对战的实力与信心。一拍百战刀把,淡淡道:“谁要谁的命,还得先问过我的好拍档。”


  龙阳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龙的锐气,只是来提醒少龙不要轻敌,可战则战,反之则退。他终是上了年纪,怎都该跑不过你。”项少龙失笑道:“说到底,你仍是怕他杀死我。”


  龙阳君端详他片晌,大讶道:“少龙确是非常人,换了别人,面对如此强敌,谁能像你这般从自若?”项少龙坦然道:“担心也是白担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时使用才是上算。”


  龙阳君倚在围拦处,垂首道:“李园和韩闯……”


  项少龙截断他决然道:“君上不要再说下去了,由现在到见曹秋道前,我都不想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事。”龙阳君剧震道:“少龙……”


  项少龙微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说吧!”龙阳君缓缓移到他身前,轻拥他一下道:“少龙强大的信心,已使奴家感到你可应付任何困难,珍重了。”项少龙看着这对自己始终“情深意重”的战国美男子,终忍不住低声道:“日后贵国有难时,请君上自己保重,也帮我照顾美美。”龙阳君讶然地望着项少龙,眼中渐渐露出一股暖意与释然,眼眶含泪地转身离去。看着龙阳君逐渐远没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项少龙涌起无限的歉意。


  歌舞团上下人等,在凤菲和董淑贞的率领下,全体在广场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道别,目送项少龙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吕不韦的马车。旗帜飘扬下,齐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听松院,为三人的舆驾开路,声势浩荡。由百骑御卫护翼的队伍驰出大街时,人民夹道相送,也不知是为曹秋道打气,还

  是因项少龙的“勇气可嘉”而叫好。从没有人想过曹秋道会输,问题只是项少龙能否侥幸不死。


  这辆马车特别宽敞,座位设在这车厢尾的位置,可容四人并坐,而项少龙这位主角,拒绝不得下,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吕不韦中间去。近年来,他罕有与吕不韦这大仇人那么亲热。感觉上很不自在,只望马车快些出城。他先向田健这新太子道贺,田健笑得合不拢嘴,吕不韦插入道:“刚才老夫才和太子讨论治国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说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耻’,确是真知灼见,有健太子登位,大齐之盛,可以预期。”


  田健喜不自胜的道:“治国常富,乱国必贫。可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项少龙忍不住问道:“太子有什么富民之策呢?”


  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强兵和富国是分不开的,不强兵,国家就没有保障,不富国,兵就强不起来,此乃千古不移之理。”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他根本没有治国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论,尚于空言。


  他来临溜虽时日不长,但只从仲孙龙的存在,已知齐国表面繁荣,却是贫富悬殊。这是君主纵容贵族与商贾图谋资财、争相开设赌馆青楼和放高利贷的后果。当然民智不齐,教育不够普遍也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无视这种情况,空言强兵富民,令人可笑。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又有李斯这等智士之助,凡事都从实际出发,不是空谈理论。


  吕不韦大拍马屁道:“太子之见,可上比管仲、齐桓呢!”田健连声谦虚,其实心却喜之,已照单全收了。此时快到城门,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胜!曹公必胜!”转瞬便生出连锁效应,千百齐民同声喊叫,令人心神震荡。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没再说话。


  吕不韦偷偷观察项少龙的神情,见他容色波平如镜,笑道:“少龙你的镇定功夫非常到家。”项少龙心中好笑。在二十一世纪当学生时,他就曾代表国家到国外比赛足球,当时球队在客场踢球的情况,主队占尽地利人和,当自己踢进一球时,满场数万人嘘声震天,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声音,这场球就不用踢也输了。微微一笑道:“一个剑手若受外事影响他的斗志,怎还有资格出战?”


  吕不韦两眼一转,装出忘记了某件事般道:“差点忘了告诉少龙一事,老夫与太后和小毐商量过后,已派人到邯郸把抚育储君成人那对张氏夫妇请回咸阳,好让他们能安享晚年,照时间计,他们该已抵达咸阳!”项少龙心中好笑,知道他是故意于此时提出此事,好扰乱他的心神,使他因担忧而不能集中精神应付曹秋道的圣剑,用心歹毒之极。幸好仲孙玄华因要试探此事,已先一步说给他听。此刻听来,吕不韦反而让项少龙确定小盘的身分危机已无需担心,让他心情更加稳定。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这事。项少龙故作惊讶道:“仲父定是没有先向储君请示了。”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给储君一个惊喜嘛!怎可事先说明?”


  项少龙笑道:“若仲父问过储君,就不用多此一举!当年我接回政储君时,给了张氏夫妇千两酬金,左邻右舍亦皆有十两黄金。他们当时就领了酬金,就连夜搬离邯郸贫民窟,养老享福去了。只不过当时我来不及告诉太后,事后也没有机会告诉她罢了!”这次轮到吕不韦脸色大变,惊疑不定。


  鞭炮声中,车队驰出城门。李园、韩闯、郭开、徐夷则、龙阳君、仲孙龙父子、闵廷章等和一众齐臣,早聚集在城门外的旷地上,组成了送行团。马车停下。项少龙首先下车,接受众人的祝颂,齐臣当然不会祝他什么“旗开得胜”、“一战成功”诸如此类的话了。


  扰嚷一番后,在仲孙玄华和闵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稷下剑士穿上礼服,持灯笼前后映照,再往稷下宫驰去。仲孙玄华肃容道:“送上将军入宫后,我们须立即回城,此乃大王应师尊而下之严令,要待师尊放出火箭,我们方可到稷下宫一看究竟。”项少龙讶道:“难道稷下宫现在除曹公外再无其他人吗?”


  另一边的闵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据师尊所言,他这不情之请,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场,会为他欢呼喝采,影响上将军的心情,看刚才的情况,可知师尊所虑,不无道理。”此时正驰上地势较高处,只见稷下学宫除正门挂有灯笼外,整个地区乌黑一片,唯东南角透出灯光。


  仲孙玄华以马鞭遥揩灯火通明处道:“那就是观星台所在,位于东门空地,楼高三层,最上是个宽达二十丈的大平台,师尊就在那里恭候上将军大驾。”项少龙目光落在灯火映照处,想起塞外隐龙居的温暖灯火,心中涌起万丈雄心,立誓要闯过战国第一高手的这道难关,为自己心爱的人建立只属于她们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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