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当时年少春衫薄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林玄言走到台前,萧泽已然摆出一个古朴的拳架势,体内气机高涨,紧绷的肌肉将衣服高高撑起。林玄言刚要说点什么,萧泽便沉声道:“我不是李岩那种人,你别想着激怒我。”


  林玄言微微一愣,转而洒然一笑:“剑宗,林玄言。”


  萧泽面无表情:“玄门,萧泽。”


  玄门所修术法重气象轻变化,而萧泽所修三式更是玄门一位大名鼎鼎的武夫苦修百载所琢磨出来的精粹,每一式都大开大合,气象磅礴。


  萧泽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衣服暴涨,仿佛有大风鼓动其间,高高胀起,他缓缓伸直双臂,一道充沛的劲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拔起,虽然他运势极慢,却有浑厚真元蕴蓄其间,只等萧泽递出第一拳。


  此刻场间的人抬头便可望见试道大会上空的云层竟然被硬生生地分开了一线口子,那拳势竟然充沛到直冲云霄的地步。萧泽扎了一个马步,手上的动作宛如拨云开雾。


  林玄言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他的剑已然在不经意间推出了一寸。


  萧泽怒喝一声,猛然间,天上云气受到拨动,搅在了一起,萧泽蓄力之后一拳奔涌而来,似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剑光忽然大盛,林玄言忽然消失了原地。


  裴语涵神色一变,林玄言明明没有修为,为什么能催动如此快的身形,这种身法,自己……又似乎见过。


  挥拳而来的萧泽也是微一错愕,拳意瞬间铺开,散至全场,勘察林玄言的位置。


  下一刻林玄言又出现在了原地,一道剑光亮起。林玄言再次消失。又一个刹那,林玄言再次出现,剑光再亮,剑光更盛,林玄言再次消失。


  如此消失出现在短短的几息之内竟重复了数遍。


  “这是什么身法?”


  “踏浪式?不像啊。难不成是履尘术?那不是天云山的不传之秘么。”


  “就算是履尘术,他又没有修为,如何操控?”


  试道大会的会场之外,一个高高筑起的玉台之上,一位本来闲心使然随意远眺的银发女子忽然定住了目光,她望向了那个武道场,看了许久,微疑道:“这……怎么这么像姐姐的星移步?”


  叮叮叮的声音不停响起,仿佛是抡锤大凿,那时隐时现的剑光就像是巨浪下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下一个浪头吞没,但是剑光却顽强挣扎,始终不曾消失。


  天上云浪翻滚,竟凝成了一个漩涡,而此时萧泽飞跃而至的身影也重重地撞向了林玄言,一拳对着他消失出现的地方凿下!砰然一声巨响,如凿实物。


  一阵烟尘喧嚣腾起。


  众人未来得及反应,茫茫烟尘之中,一道剑光忽然撕裂开来,紧接着一道道铮然之声响起。烟尘遮蔽了视线,只听又是砰然一声,林玄言的身子倒飞出了那片混沌之中,他足尖触地之后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止住退势。


  烟尘散去,人们发现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浅坑,萧泽站在浅坑里,衣衫之上满是灰尘。他低喝一声,灰尘便簌簌从身上抖落。那一个浅坑竟是被萧泽硬生生砸出来的,这时比试以来,少有的比武场被破坏,那些从南疆开采的朱雀石极为坚固,寻常修者根本难以撼动。


  天上搅动的云气渐渐流散。恢复原状。人们这才发现萧泽的身上竟然有伤,那是剑伤,他的右臂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拳尖上,最后顺着拳尖滴落,萧泽抖了抖拳头,震落了那一脉血珠,他扭过身子望着林玄言,有些困惑。


  萧泽有些匪夷所思,他寒声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五十六……你怎么做到的?”


  萧泽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有丝毫的法力流动,他的肉体在同龄人中堪称强横,寻常刀剑根本无法留下甚至一道白痕,而那一刻,他蓄满力道的右臂更是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人不靠法力怎么可能破开?


  林玄言一剑自然也无法破开,但是方才交击的片刻,在他的拳没有落下之时,他的剑硬生生在同一个部位斩了五十六下,于是右臂的那一处从不痛不痒到出现白痕再到破皮肉流血不止。


  林玄言没有吝啬解释:“因为我的足够快,而你太慢了。”


  萧泽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的拳法的精髓就是慢,只有慢才能蓄那一口气,才能最后创造出大气恢弘的壮观气象。


  萧泽抹去了手臂上的血,倒吸一口气,古铜色的皮肤上竟然有隐隐光泽,而那血也随之止住了。他沉声道:“又怎么样?让我流血应该已经是你的极限了。”


  林玄言手按剑柄,不动声色。


  远远观战的裴语涵正襟危坐,她曾经想过林玄言是修剑天才,但是从未想过已经天才到这个地步。


  方才那不断亮起的剑光其实只是遮蔽他身法的手段,而他的身法极其诡异,虽然似曾相识但是年岁久远根本想不起来。他用那种身法近身,将一剑又一剑毫无剑气朴实无华的剑送到了他的手臂上,被萧泽的劲力震回原地之后再次折回,如此反复,最后凭借剑光混淆,竟硬生生躲过了萧泽拨云式最要命的一击。


  那一击将场子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浅坑,若是实打实地落在毫无修为的林玄言山上,非死即伤不说,甚至可能直接轰成肉泥。


  在场之人震惊之色还未缓过来,萧泽下一击已然起势。


  他抬起双臂,低喝一声:“拔鼎!”


  他正如举鼎一般缓缓抬起双臂,方才跌落的一身起势瞬间攀升。


  林玄言微微叹息:“我说过,太慢了。”


  他身子猛冲过去,随后一道剑光滑过一个清越的弧线。


  萧泽的三式每一式都大气磅礴,但是代价便是需要起势许久。就像是很多术士行法前需要进行的吟唱一般,而术士体质羸弱,吟唱之时需要其余人护法,但是萧泽不一样,他所练之法同样需要“吟唱”,只不过他自认体魄强悍,无人可以打断他的吟唱。


  只是林玄言同样不一样。


  一阵钉钉钉的声音再次响起,萧泽却是打不还手,他的拔鼎之势即将大成,而气机也是紧紧锁住了林玄言,这次无论什么身法,他都确信林玄言无法逃脱。除非,他可以在拔鼎落下之前斩破他的防守。


  一剑,两剑,三剑……剑光不停亮起,只是那剑光不是修为激起的,而是明镜般的剑身发射的阳光,因为挥剑太快,好似连光都聚集在一起,汇聚成海。


  而林玄言也从没想过用什么身法,他对站在萧泽面前,对着萧泽一阵劈柴般的狂砍。萧泽受着落下的一剑又一剑,不动如山,而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仿佛双手之上真的扛有一个人面兽纹的青铜大鼎!


  那些观战的年轻修士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屏住了呼吸,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宝鼎先成,还是剑光先破。


  就在萧泽气势要攀到巅峰之际,一道恐怖的裂纹断层般出现在了那气象之中。


  只听刺啦一声,剑刃上滚过一道血滴。


  血滴珠圆玉润,看上去很美很艳。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水珠纷纷溅开。而那头顶的宝鼎之上竟然出现了骇人的裂纹!

  萧泽本来悬而不坠的一口气猛然一沉,先前的巅峰气势矮了一大截。


  几百剑之后,他铜墙铁壁的皮肤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斩开。伤口随着一剑又一剑越来越深,如果此刻再强行结鼎,只怕他的心脉都会被斩开。他猛然一喝,强行散去宝鼎,凝气胸前,震去了那一剑,随后身子后退一步,右脚踩地,堪堪躲过了闪电般划过的一道剑。


  萧泽为了修这三式,如今所有的术法都是用一种慢而沉稳的形式去施展的。他自然也会其他法术,只是他忽然都失去了信心,他发现以自己如今的体魄程度,似乎根本无法挨住那些剑。


  林玄言已然收剑,静静地看着他胸口的伤痕,还是有些不满。百年未挥剑,终究有些生疏了。


  萧泽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是输不起之人,他不解道:“你凭什么能够这么快?”


  林玄言坦然道:“修道的路本就是一个舍本逐末,最后又回归起点的过程。在我看来,修行很多时候都是逐末。假设你每次练拳几万次,练上个几千年,你也可以快得不能再快一点点。”


  萧泽对于他说的几千年自然觉得是玩笑话,但是对于那每日练拳几万次却深信不疑。但他依旧不甘,问道:“你这柄剑究竟是何神兵,居然可以锐利至此?”


  林玄言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六境和七境之间差的是什么吗?”


  萧泽皱眉。


  林玄言道:“若是你哥哥在这里,绝对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萧泽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很想告诉萧泽,这柄剑名叫三月,是自己当初给徒弟玩随意在一家店铺买的入门剑,而剑的价格恰好是徒儿三个月的零花钱,于是起名为三月。一般来说剑向来价格不菲,而自家徒儿勤俭,每月花的钱极少,足尖这柄剑是多么随意多么不堪。


  但是自家徒儿长大之后即使看穿了这柄剑低劣的本质,还依旧每日携带身上,他便觉得很是欣慰,又很是愧疚。


  所以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他一定会一点一滴讨回来。


  最后萧泽长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最后一式开岳无法施展了,开岳所需的时间比拔鼎要长许多,我相信那段时间足够你破开我的气了。”


  林玄言的余光落到了四周,那些看客们早已震惊无语,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侮辱,甚至已经在等林玄言一击落败被抬下场去尴尬场面了,但是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了这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裴语涵那里,隔了那么远,他依旧可以看清裴语涵的目光,她已然站了起来,挺胸抬头,望向这里的眸子泛着盈盈的光。


  他忽然觉得很骄傲。骄傲这种情绪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了。


  他对着萧泽一板一眼道:“让我见识一下最后一式开岳。”


  说完他将剑负在身后,表明在萧泽蓄势期间他不动剑。


  萧泽震住了,自修道以来他从未被如此轻视过,但是林玄言的眼神太过平静,他甚至找不到一丝轻蔑,更无法激起心中的愤怒,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少年,难道他的剑仅仅是快而已?


  林玄言白衣静立,等待着他出招。


  萧泽一言不发,而一股气势再起,他一手作斧劈状立于胸前,一手握拳置于心口。下盘扎起马步,沉重坚稳,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之色。


  这是大会以来他第一次施展出来开岳。


  大道所向,有山岳阻于前当如何?自然是开岳而行!


  众人看着那峥嵘气象,都不由惋惜,明明萧泽已经认输,为何他还如此不自量力,非要硬抗最后一式,难道你真以为你剑够快就能是无敌?没有修为的凡人体质终究怯弱,如何能扛得住这山岳都得崩摧的力道。


  开岳大成。所有的气机从八个角度牢牢锁住了林玄言。林玄言仿佛成了山中之人,避无可避。


  忽然之间,一道白线在场中亮起,那道线越来越亮,越来越宽,竟像是一道不断拔高的浪潮。


  他想告诉所有人,剑足够快就是无敌!

  嚓!

  一声脆响。


  可那不是剑断的声音。那坚不可摧的山岳气象竟像是瓷器一样出现了裂纹!你可以拳开岳,我自可以剑开岳,这也是我的开岳!

  剑光大盛,林玄言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挥下一剑,也像是挥下了许多剑。


  剑鸣清越,不停作响。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林玄言对着他微微行礼:“承让。”


  说完这句,他洒然离场,一百八十二级台阶,他一步步走下去。


  萧泽跪坐原地,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默然无语。他看着林玄言白衣远去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就在方才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林玄言剑上有法力波动。他不敢确定那是错觉还是真实的。若是后者,那么他更感到一阵后怕。如果此人真的是可以修行且刻意隐藏境界,那此人得有多强?

  剑宗那一池小小的潭水,何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了?


  林玄言一直走到裴语涵身边,他望着裴语涵轻轻一笑,裴语涵扶住了他微微倾倒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将他抚回了洞天之内。


  方才虽然不惜动用修为去破处那一式,但是终究有些托大了。


  裴语涵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林玄言一回到洞天便挑了张床倒头就睡。


  她看着林玄言清俊的容颜和睡眠中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之间,她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一个她想都不敢多想的想法!

  “你……”裴语涵不确定地看着他,颤抖的双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师父。”


  裴语涵回头,望见俞小塘不知何时醒来,站在了门口,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白衫,脸上犹有病色。


  裴语涵诧异道:“小塘你什么时候醒的?你身子未稳,还需多加休息才是。”


  俞小塘摇头道:“师父,我刚才看到师弟的比试了,师弟真的好厉害啊。”


  裴语涵嗯了一声。看着林玄言,神色复杂,她心中有个疑问,等林玄言醒了她要亲自问他。


  俞小塘走到床边,看着师弟好看的侧脸,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秀气逼人。其实她没有告诉师父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剑骨好像发生了变化,那魔宗一剑竟似重塑了她的剑骨,自己本身圆润的剑意也变得锋芒毕露。她现在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握住了剑,就能很快很强,若是再遇上钟华,甚至不需要动用那一剑也可以击败他。


  少女第一次对自己的剑道如此憧憬。


  ……


  老井城有一个老人。老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对谁都和和善善,见了人就微笑着嘘寒问暖,聊一聊家长里短风俗人情,老人的学识很是渊博,几乎是一个万事通。每一处的风俗人物,历史典故都可以说得出来。而那些刚刚蒙学的稚童也是极喜欢和老人说话,老人有时候给他们讲书上的道理有时候给他们讲鬼怪的传说。


  大家只知道老人姓袁,大家都叫他袁老头,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老人平时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去承君城的一座古楼上登高远眺,看风看雨看雪,皆顺应天时。而最近,老人最喜欢看的便是天上的星星。


  其他人对于老人的身份都有猜疑,有人说他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有人说他是不得志被贬下的老官,有人说他是科举不成的老秀才。老人对于这些言论总是满脸笑意,不知真假。但是他的好心却是真的,老人虽已年迈,但仍然老当益壮,每当街坊邻居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便都一副责无旁贷的模样。


  那小小的巷子里便添了很多和乐。只是最近不知怎么,老人变得有些沉默。平时见人时候的笑容也略显牵强。通常笑了两声便开始出神。


  大家都觉得他是想自家的孙女了。老人的孙女原本是在老井城卖酒的,而一年前被一个天天来买酒的汉子给勾搭走了,不知道此刻人在哪里。


  可老人还是喜欢登高看星星,漫天的星辰落在沧桑的眼中。他望着熠熠流动的光华,默然无言,很多时候,一看便是一整夜。


  许多人都安慰他,也都祝他孙女虽然背井离乡但仍可以平平安安。老人都报以微笑。


  直到那一天,破旧的小巷子忽然又来了一个老人,只是这个老人看上去气宇轩昂,衣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京城之中的高官。这位老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那些好事之人也只敢远远看着,没有谁敢上前搭话。


  老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袁老头的门口。


  观望的众人心中一惊,心想不会是袁老头隐居至此,今天终于被老仇人寻上门了吧,不然如此气度之人怎么可能回来这破巷子。


  在众人无比震惊的目光中,他竟然对着袁老头的家门长长作揖。


  门开了,袁老头看着眼前这位望上去丝毫不比自己年轻的老人,素来爱笑的他竟是一脸刻板严肃。


  那人一揖不起,恭敬道:“学生拜见先生。”


  看戏的众人不觉心中大动,不曾想这逢人便笑的袁老头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袁老头示意他进来,掩上了门,面无表情道:“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二。当初不是说好让我来老井城安度晚年,为何还要来找我?”


  老人不敢高声语:“是神殿对不起先生。”


  “你们如今不是也有一个姓姚的老妖怪么?何须请我。”


  老人叹息道:“姚老头的真实身份先生不是不知道,若是将来真与北域开战,神殿信不过姚老头。”


  袁姓老人不以为然:“这一去,我怕是再也见不到我那孙女的孙女咯。”


  老人面露疑惑。


  袁老头自言自语道:“若是再见到那个拐走我孙女的孙女的老妖怪,老夫定要一拳打死他。”


  老人心中大惊,心想这个世上能抗住袁老头一拳不死的人已经是何其凤毛麟角了,那人好大来头。


  “也罢也罢。”


  袁老头无声笑了笑:“若是我身死皇城,记得将我的尸骨带回来葬在那口老井旁,若是哪天井对面那家卖酒的铺子开门了,也记得帮我照应一下。”


  老人沉重道:“先生一身玄通,怎么可能死。”


  “唉。”袁老头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春夏秋冬,叶可常绿。生老病死,人无长生呐。走吧,谁让我姓袁。”


  曾经他的袁之前还有一个字,只是被自己可以抹去了。


  这一日,一直爱笑的袁老头忽然不笑了,他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念那个孙女的孙女,还是在想那座千里之外的王朝神殿。


  ……


  不知是不是林玄言故意为之,他一觉睡觉到了次日抽签之时,裴语涵甚至没有机会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次抽完签之后,裴语涵惊讶地发现一向洋洋自得的季易天面色阴沉得可怕,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整个阴阳阁宗门的人同样如此,全都垂头丧气,一脸痛苦无奈,如丧考妣。


  季易天不停地踱步徘徊转悠,时不时走到栏杆之前远远眺望,捶胸顿足,声音痛苦到:“天亡我阴阳阁啊,天亡我阴阳阁啊!”


  “唉,和玄门那个老不死的赌谁家弟子能够夺魁,赌了十来把神兵仙器啊。这下要赔死了,赔死了啊……”


  有弟子上前宽慰了几句,但是被季易天一把推开,他一个人吹胡子瞪眼,独自生闷气。


  裴语涵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他还没有无聊到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旁边另一个宗门的弟子窃窃私语偷笑道:“听说啊,阴阳阁的最得意弟子季昔年,抽签抽到了自己的妹妹季婵溪……”


  “哈?那岂不是……听说季昔年素来疼爱妹妹,怎么可能动手?”


  “是了。这次阴阳阁的试道大会可要止步这里咯。真是可惜了,天意不垂青,怨不得谁啊。”


  裴语涵恍然大悟,想到那个呆呆的又清美至极的少女,觉得有些有趣。


  而自己的徒儿林玄言,如今再没有人敢轻视,虽然仍有人说他是投机取巧,但是那些话语中明显是带了酸意的。今日林玄言抽到的是天云山大弟子周翼,此人相较萧泽境界更弱一些,她不是很担心。


  各大赌坊之中,林玄言的名字也被挂了起来,许多好事之人甚至认为他能和萧忘有一战之力。


  而今日试道大会的第一场,如大家所料,看的极为尴尬,大家就看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和一个清美的少女对坐在比武场上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可能是扯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


  其实季昔年出于对门派的私心,他是很希望季婵溪能主动认输的。但是季婵溪好像并没有这个觉悟,哥哥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时候问问近来课业完成得如何。问问焚灰峰上风大不大,妹妹需不需添几件衣服?问问妹妹为何偏爱黑色,如此阴郁之色很不少女。问问东问问西,问道最后季昔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人便干坐着。


  最后季昔年看季婵溪好像完全没有认输的样子,便扭过头满怀歉意地忘了季易天一眼。季易天心如死灰,长叹一口气,一甩袖子,气得走进了小洞天里。季昔年直起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认输。”他举起手。


  季婵溪看着哥哥,无辜地眨了眨眼。


  而另一边,林玄言对阵天云山周翼,天云山的心法所求的也是一个快字,其不传之秘履尘术便更是如此。而此道与林玄言不谋而合,而相同的道也是最容易分出胜负的。


  周翼空中不停变化攻击的身子只留下一串串残影,而林玄言挥剑的动作更是快到看不到影子。


  林玄言的每一剑都落在了周翼攻击的最薄弱除,若是跻身化境的高手看这番比试便会更加震撼,因为若是放慢下来,便可以看到每一击不是林玄言打上去,而是他将剑摆在一个位置,周翼便自己撞了上去!一个年纪如此轻的少年是如何将料敌先机做到这种地步的?


  这一战之后,萧忘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原本公认最废的剑宗少年,虽然他仅仅凭借快剑便击败了两个六境高手,但是没关系,六境和七境之间相隔不只是一个境界那么简单。


  那是天地堑。非大天赋大刻苦难以逾越。所以六境的年轻天才,七境却独他一人。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一场比试胜者是纵横宗的年轻修士,李墨。擅长棋道攻伐。其六境修为的底子甚至比萧泽更为扎实。


  这一战打完,林玄言没有和裴语涵说一句话,他又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一睡便是一整天。


  裴语涵看着他睡时的样子,心中更加疑惑,他……他是在刻意逃避么?

  忽然之间,她察觉到门外有一丝异样的气息,她警惕回头,望见一个黑袍白发的绝美女子凝立门口,月光款款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流动的水。


  “南……”裴语涵认出了她,紧蹙眉头,刚想发问,那女子便摇了摇头平静行礼离开。裴语涵追出门外,那女子的身影却早已悄然而逝。


  不知为何裴语涵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为何失昼城的三当家会出现在这里?失昼城的三位当家已然百年没有出过月海了。


  南绫音的身影转而出现在了接天楼的白玉台上,若是此刻有人抬眼望去,那便是人间至美的惊鸿一瞥。那一头垂至脚踝的白发随风轻轻晃动,清雅圣洁。她缓缓走到接天楼的最顶端,望着那半掩的屋门,不自觉地微微叹息。


  她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的浅浅呻吟,如果她再向前跨一步,便能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雪白肉体,那位曾经境界高深,与自己一起渡海泛舟抚琴横笛的绝尘青衣少女,此刻正在一个肥胖男子的身下被肆意奸淫。


  那些呻吟声在她的心湖上激起了浅浅的波澜。她不敢多听,向前跨了一步,身影便消失在了接天楼前。


  屋内那个绝色身子微颤,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望向门外,她知道刚才有人来过。而她身上那个男人却毫无察觉,已然沉浸在欲海之中,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将身下这具肉体鞭挞得沉沦,然后两人一起进入那欲仙欲死的畅快巅峰!

  男子一手抓住那深青色的长发,一手抓住了女子的右臂,而肉棒在后庭里来回耸动,因为做过润滑,所以肉棒的抽插不太费力,而那紧致的肠壁牢牢裹住肉棒,其间的褶皱不停摩擦而过,舒爽至极。而女子胸前的美肉也随着身子不停颤动出乳浪,波涛汹涌。


  只是男子没有发现,身下那个绝色美人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连她的娇喘呻吟都不过是刻意承欢,仿佛那个被肆意奸淫的女子不是自己,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隔岸旁观的无关者,一个无意路过的过客,只是神魂高高升起居高临下俯瞰这场奸淫。


  快速抽插了几十下之后,男子忽然啊了一声,他骤然松开了陆嘉静的头发和手臂,陆嘉静的前半生便一下子扑到了床榻之上,而男子双手抓住了陆嘉静的纤腰,又飞速抽动了十几下。最后噗嗤一声,他拔出肉棒,精液一下子喷薄而出,滚烫地溅在了陆嘉静被揉捏得布满指痕的翘臀之上,男子望着那从娇臀上缓缓流下的粘稠精液,神色几欲癫狂。


  他一下子抓住了陆嘉静的手臂将她揽至身前,揉捏着那滑腻乳峰,目光中欲望大盛:“陆嘉静,陆宫主,我要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女奴。你们女神仙青春容颜永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我淫玩几十年,你会永远这么年轻漂亮啊,不知道那里会不会也永远这样粉嫩……你的屁眼,你的小穴,你的小嘴,你的奶子,你的玉足,你身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我要在皇殿干你,要在清暮宫干你,我要在万人面前干你,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专属禁脔。”


  他自己也知道这番话有些自欺欺人,因为他无法获得这绝色美人近在咫尺的红丸,而是要将其交给一个晚辈。


  他的恼火愤怒和不甘全都转化为了欲望,身下有些微软的龙根一挺,再次变得坚硬无比。


  陆嘉静看着他情欲高涨到癫狂的目光,赤裸的娇躯刻意地前倾贴了上去,只是她仍然面无表情。


  而剑宗的小洞天内,林玄言偷偷眯开一线眼睛,看了一圈确定裴语涵不在附近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床上鞋子走到了门外,他仅仅一袭单衣,夏风拂过,便是一身清凉。


  他看着头顶高悬的残月,前尘旧事走马灯般浮现。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自己父母尚在,自己也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富裕也不贫瘠。直到某一天一个驾驭飞剑的老仙人出现在了自家门口说要收自己为弟子,父母虽是不舍却仍然喜极而泣。


  当时那还是一个很小的宗门,自己进宗门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一位师姐。仙家女子和俗世女子就是大不相同,她裙带飘飘,面容清冷,腰佩长剑,英气逼人。仅仅第一眼他便喜欢得不得了,发誓以后要苦心修炼将来迎娶师姐。


  后来呢……


  后来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自从真正走上了剑道之后,他的心性越来越淡薄,过去同时代的人早已作古,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剩下。


  而那位师姐的名字他也早已忘记,师姐最后到底如何了,他也无法想起,而那份曾经浓烈的情感也早已被时间冲去。


  往事往往都是这样,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只能回忆无法复制。


  那些曾经陪伴左右的人们,也不过是后来人走茶凉的故事。


  今夜风月舒朗,天气清和。他想起了更多人更多事。恍然一场大梦初醒。


  最后白衣少年懒懒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念起了一段游学时读过的诗句,当时觉得很好,现在也是。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长剑出鞘,白衣少年扣剑而声,剑鸣清越,诵声清朗,丝丝入扣。


  回想起近日两战,诵读之声便更酣畅淋漓。过往自己一人入北域斩妖,九境化境皆是一剑斩去,那等潇洒出剑都没有这两战这般畅快。


  少年且想且吟。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怔怔重复。念及此处,他忽然笑了,不再扣剑,不再诵读,而是出神地看着月色之下的馨宁城楼,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五六的少年。


  (十章了,谢谢大家的喜欢和评论。关于有些读者说的大篇幅的酣畅淋漓的肉段落,以后应该会有的。现在过一过剧情任务。)

  第十一章:人间生我季婵溪,从此天才尽低眉


  深邃的夜色,裴语涵她穿着白色的薄衫,青色的长裙婷婷地立在月光没有流淌到的黑暗里。月色如霜如雪,美人如月如玉。


  她望着击剑轻歌的少年,无声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自己如此责打他,他竟也似丝毫不记仇一般,拿到了前八保住了剑宗的名头之后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难不成他的想法真的只有夺魁?


  裴语涵心底本来有一个疑问,她本来怀疑林玄言是师父布下的一枚棋子,还有二十年师父出关,林玄言这样的剑道天才横空出世,其间一定有联系。又或者他就是……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分明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啊。而自己的师父呢,是一个一心向道不通人情的榆木脑袋啊,也只有对身边的人会好一些……


  或许只有那样同样一心向道的女子才能与他做道侣吧。而自己呢,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瞻仰那举世无双的光芒便好了。


  那份喜欢也只能是永远藏在心底。


  裴语涵忽然有些担心,她忽然想起那一夜,那种事情被林玄言看到。若是林玄言一直念念不忘,真的夺魁了以后向自己提出那种条件,那自己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想着这个,她脸上飞过一抹霞色。她竟有些紧张不安地转过身,悄悄走入了那深不可知的夜色里。


  林玄言也不再扣剑诵词,他将剑横在阁台之上,望着月色沉默地发呆。


  月色如霜,清冷照人。


  他害怕自己被裴语涵看到问自己一些自己还没有想好答案的问题,便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翌日林玄言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方盒点缀精巧的糕点。俞小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拎起糕点递到自己面前微笑道:“师弟,早饭。”


  林玄言心中一暖:“这是你做的?”


  俞小塘微歉摇头解释道:“这可是大城市诶,哪里需要自己做吃的解馋,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很多好吃的。”


  林玄言接过糕点吃了一个小口,似真似假道:“还没有师姐做的好吃呢。”


  俞小塘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便望见了林玄言瞳孔中那好不真诚的神色,她微恼地戳了戳林玄言的额头:“哼,油嘴滑舌,师姐白对你好了。”说着她夺过了糕点自己咬了一口。


  林玄言一脸笑意地看着赌气的少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一次俞小塘没有抗拒,她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抬起头看了林玄言一眼,鼓着的香腮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揉着俞小塘的脑袋道:“小塘啊,那天你可真是威风死了,现在师姐可是名人了,外面仰慕你的青年俊彦可以排好长一个队了。”


  俞小塘没好气道:“我才不要那些人。那些人都是……”她一时没有想好措辞。


  林玄言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俞小塘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那些人都是胭脂俗粉,你师姐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仙!”


  林玄言拍了拍俞小塘的肩膀,笑道:“嗯。那些胭脂俗粉根本配不上我们小塘。”


  俞小塘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气笑道:“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大师姐!”


  林玄言的目光顺着她的脖颈顺下偷偷看了一眼,心想师姐是师姐,但是大就……不过毕竟小塘年纪还小,未来可期。


  俞小塘当然不知道林玄言此刻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吃着本来给师弟准备的糕点。


  林玄言看了一眼门外,收回视线道:“好了,师姐,我要去抽签了。”


  俞小塘连忙咽下了一口糕点,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师弟,你一定要小心啊……”


  林玄言宽慰道:“师姐,你一定要对师弟有信心啊。”


  说着,少年少女一起走出了洞天,阳光落在清秀的容颜之上,俞小塘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感受着其他弟子投来的视线,心情便不自觉地愉悦了起来。那目光再不是鄙夷和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与敬畏,即使剑宗早已不是正统。


  而此刻最受争议的弟子早已不是林玄言,而是那几乎是“保送四强”的季家大小姐季婵溪。但是季家大小姐好像天生便是清冷性子,对周遭的事物极少关心,无论什么流言蜚语都无法在她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激起丝毫涟漪。


  四位弟子来到抽签席中。偌大的签筒里已然只剩下整齐排列的四支竹签了。


  其中李墨应是关注度最低的弟子了,他能战胜叶知清进入决赛本就是极出人意料。若是他能够抽到季婵溪,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进入决赛,久久没有人才出世的纵横宗今次真是准备了大手段啊。


  四人分别抓起了一根竹签。


  季婵溪拿起竹签看了一眼。萧忘没有看竹签,只是大拇指微微摩挲过可有字迹的地方。林玄言余光瞥了一眼便将竹签仍回了签筒。


  李墨看着林玄言,神色凝重道:“请指教。”


  萧忘望着季婵溪那张清美至极的秀气侧脸,不觉有些痴醉,对于这位以后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重手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像季昔年一样认输,一个女子的美色再绝世,也不过是路上采摘的风景。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大道坦途?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许多怜花之意:“季姑娘,稍后比试萧某定不会伤你,我听说你喜欢去焚灰峰看海,希望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


  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可季婵溪看着萧忘,这才神色恍然道:“我爹说要给我找一个未婚夫,不会是你吧?”


  萧忘不由愣住了。季易天来玄门说亲已然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天下皆知,而这件事季婵溪居然从未关心过?而且听她这语气……他不由有些恼火,“正是在下。”


  季婵溪打量了他一下,嗯了一声便扭头朝着宗门走去。被晾在原地的萧忘有些傻眼,自成名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种冷落?

  他心中难得地泛起了一丝恨意,暗自道:今日你竟敢对我如此冷清,以后不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调教得乖乖的?床笫之乐也是修道路上不可错过的风景啊……


  纵横宗的家主将李墨唤到身前交待事情,李墨不善言语,只是低头点头。


  林玄言走到裴语涵面前,刚想要说什么,裴语涵便柔声道:“徒儿,我给你煮了桂圆莲子羹放在你床头了,比完记得吃。”


  林玄言心中一震。那年他遇见裴语涵的时候,第一顿便带她去吃了桂圆莲子羹。她一直记得,他也是。自己这小徒儿终于起了疑心了么……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略带歉意道:“我不爱吃羹,不过若是师父做的,我一定吃完。”


  裴语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忽然,他注意到林玄言身上背了一个紫色的小木盒子。便问:“你背上背的什么?”


  林玄言答道:“小玩意,等会便知道了。”


  裴语涵皱了皱眉头,没有多问。


  第一场便是林玄言和李墨的较量,裴语涵最后嘱咐道:“万事小心便是。”


  众人早已习惯了林玄言一级一级走台阶的习惯,也耐着性子看他一步步走上去。走至台中,两人相隔不过数丈,李墨一身素朴青衣,纹着黑白纹饰,他似乎很不善言辞,甚至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纵横……横……横宗……李墨。”


  他说话结巴,但是没有人笑话他,因为他每个字说得都极为认真,也因为他是实打实地进入了四强。


  林玄言抱拳道:“剑宗林玄言。”


  自报完家门之后李墨身子便向后一飘,做出了一个御敌的姿态,昨夜半个宗门的长老都为他出谋划策,其中最多的便是遇到林玄言该怎么打。但是饶是如此,见识过林玄言快剑的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林玄言微微一笑,从身上解下了那个盒子道:“素问纵横宗精通棋道博弈,黑白杀伐天下无双,这一战,我想与你在棋道上一争高低。”


  李墨皱起了眉头,他自幼修道,先修的不是法而是棋,学棋可练算力练心性,是纵横家立宗之根本。而李墨的棋力更是同辈之中独一无二,他不善言辞却极擅计算,他的一位还曾经称赞他“同辈相争,胜负不出百手。”


  自棋道大成以来,除了长辈,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下走五十手棋不显劣势的。


  林玄言已然推开了那个匣子,一副不算上乘的棋具便摆在其中。林玄言盘膝而坐,看着李墨,李墨神色变幻不定,虽然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表情早已超出了预期,方才师父也嘱咐自己尽人事便好,勿勉强。


  他看着那幅棋盘,没由来地咽了下口水,仿佛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见猎心喜。


  但是李墨终究能沉住气,他望向了纵横宗所在的位置一眼,师徒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交汇,他向师父征询意见。他望了那里一会,最后收回视线,对着林玄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比武他会输给快剑,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棋道不会输。


  他走到林玄言面前,盘膝而坐,此刻两人相隔不过几尺,如果谁先偷袭动手必然可以得手,但是李墨性情耿直,不会这么做。林玄言自然也不会。


  林玄言叠开了那木质棋盘,取出了两个竹编的棋篓子,从黑棋中抓起几颗,握着拳头伸到棋盘上。猜先。


  场间的观众对于此刻的变化依旧不明所以,明明是比试为什么变成下棋了?纵横家棋术天下认第二便没有人认第一,这林玄言居然敢托大至此?

  身为裁判的姚老人声音在场间响起:“此为试道大会,以棋力论胜负自有一年后的仙才大会可见真章,此间擅以棋道论高低,是否不妥?”


  李墨天生结巴,一时间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但是又说不清话。


  林玄言望着姚老人,坦然道:“试道大会,试的是道,阴阳是道,玄气是道,仙是道,妖是道,棋自然也是道。我觉得以棋论胜负没什么不妥。”


  姚老人与林玄言对视了一会,目光如刀,寻常人早应避其锋芒,但是林玄言毫不退缩,目光温和地看着姚姓老人的眼睛。片刻之后,姚姓老人收回了目光。


  这时,一个声音在场间响起:“我看比棋也没什么不妥,父王便很是爱棋,曾要我幼时苦学,无奈我天资太差太不成器,但是终究也算是对棋略知一二。若二位真想以棋论高低,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专门的棋场,让皇城最好的棋师来为在场的众人摆谱解说。”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四爪龙袍的黄衣青年人不知何时与姚老头并立,他居高临下,望着泱泱人潮,面带微笑。


  众人心中一惊,皇家居然来人了?

  姚老头看着来人,没有行礼,只是淡然道:“若是三皇子有雅兴,便听三皇子安排便是。”


  此人竟是三皇子轩辕帘?传闻中大皇子的暴毙和二皇子的失踪都与此人有关,只是传闻终究传闻,没有切实的证据。


  三皇子哈哈大笑,对着台中的两位少年朗声道:“在此处下棋太不像话了,城中有一家墨梅阁,最适手谈,请二位……‘移驾’?”说道此处,三皇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移驾两字说重了可是忤逆皇室,但是他说得却如此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姚老人的脸色莫名阴沉了些。


  李墨望向林玄言,征求他的意见。林玄言望着三皇子点头道:“听阁下安排便是。”


  于是这场棋道之争便移驾到了墨梅阁,由国手棋师为众人摆谱解道,一时间,无数痴迷棋道之人都簇拥而至墨梅阁前。而此刻试道大会内空闲的场地便直接进行下一场对决。


  阴阳阁季婵溪战玄门萧忘。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对未来的道侣。郎才女貌,最是般配,所以这场比试大概也会像之前一般,无甚有趣。本来对季昔年与萧忘的对战充满期待的人更是极为埋怨这个黑裙少女,就因为她,试道大会便要错过了很多精彩。


  上台之前,依旧在生气的季易天没有和季婵溪多说一句话,而季昔年走到她的身边关切道:“那萧忘倾慕于你,自然不会下重手,你也适合而止就好。萧忘终究不是我,不会主动认输的。”


  季婵溪微微笑了笑:“嗯。我知道哥哥的好。”


  季昔年叹了一口气:“只是惹恼了父亲,可能要生很久的气了。”


  季婵溪忽然取出了一个用锦布仔细包好的东西递给季昔年:“这个,送给你。”


  季昔年接过那东西,很沉,有些压手,他奇道:“这是什么?”


  季婵溪神秘地眨了眨眼道:“等会你再打开看。”


  季昔年怔了怔,但还是微笑着答应:“好。妹妹,小心便是,别伤了身子。”


  季婵溪便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之中朝着比武台走去,她走过人们眼前的时候,就像是一道无意而过的春风。和林玄言一样,她也是一级一级走上去的。


  季婵溪走在台阶上时,季昔年拆开了妹妹赠送的礼物,打开一看,他不由惊得目瞪口呆,那是……八相镜!


  季昔年不由大惊。她这是做什么?没有八相镜作为倚仗,季婵溪连一息都很难撑过去啊!


  早已在台上的萧忘耐心地看着绝色少女一步步走来,也不觉得厌烦,只是觉得很是可爱。


  季婵溪走到台上望着那位将来的未婚夫,那位人间最天才的少年,神色认真。


  萧忘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开怀道:“小婵溪,你不会想着凭借八相镜就能打败我吧?八相镜虽然是天材地宝之间的顶尖法器,但是以你的水准,终究远远不够看。”


  季婵溪平静道:“我没有带八相镜。”


  萧忘微愣,旋即笑意更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那位少女变了。他忽然回想起两年前的初见,她坐在溪边看莲花,荷塘中的锦鲤便纷纷簇拥在她临水自照的水面上打转,那时春风吹过,起于微末,至于她烟水淼淼的烟波。


  那时她膝盖上放着一本画满鬼怪的志异书籍,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看书。清冷平静。于是满塘莲花都被夺去了风采。


  那本鬼怪志异萧忘也曾看过,季昔年季易天都曾看过,但是他们都觉得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无甚新奇。或许是少女的心里太过寂寞,所以需要一些志异的温养与慰藉。


  季婵溪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娇俏。她身子更是纤肿得得当,线条玲珑清秀,一眼难忘。少女喜黑裙,她容颜清冷,气质更冷,像是春水上缓缓带去的一片浮冰。


  她站在场间,便是人间独一的风景。温婉间自带料峭春寒。


  只是忽然之间,场间起了一道风。那道风很是单薄很是萧瑟很是冷淡,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席卷过的一道秋风。初夏才至,为何有秋风乍起?

  风吹动她裙裳的下摆,就像是焚灰峰前翻滚的黑色细浪。风吹过了场间的每一个角落。


  玉台之上眼高于顶的银发少女蓦然微笑。觉得有点意思。


  萧忘忽然放声大笑。


  “婵溪,自那年荷塘初见,我便知道你生而不凡,虽然你不能修行,也始终没有展现过境界。但是有季昔年这样的哥哥,又身为阴阳阁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只能靠门派遮风挡雨的病弱少女?我相信之前的八相镜只是避人耳目的手段罢了。我萧忘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废物?希望季大小姐能给萧某更多的惊喜。”


  “我啊,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道起于微末的秋风最后散在萧忘伸出一点的指间。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萧忘的声音也忽然止住了,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季婵溪居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的衣襟里便是雪白得耀眼的乳肉,她微微解开衣襟,半含半露最是诱人。萧忘这才看到,她的双峰之间似乎贴着什么?

  那是一张画着东西的纸。


  少女从胸口缓缓撕下那张纸,她重新扣好衣襟,将那张纸握于掌心。


  萧忘震惊之后反而笑了起来:“婵溪,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手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法宝?难道还能比得过八相镜?还是这个东西能帮你提升境界?你居然藏在这种地方,看来确实至关重要。若是真是提升境界,能帮你提升到几境?三境?四境?甚至五境么。婵溪啊,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奇怪的是那张握在手中的纸竟然像雪一样缓缓消融了。


  那是那本志怪书的某一页书页。那本书平淡无奇,她却一直随身带着。她喜欢看书,只喜欢看那一本书。


  她在春风里看书,在山崖上看书,在阴阳阁看书,在青山间看书,明月萤火作照灯,清风共她翻书页。醒来,梦里,忙碌时,闲暇时,她都在看书。


  那页纸便被她夹在鬼怪志异之中,掩人耳目。望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页书页,书页上也于其他页一样,绘着妖魔鬼怪。但那是她修行的根本。


  少女不是不能修行,而是把所有的修行都放在了纸上。所以她本身没有丝毫的境界。


  少女一言不发,忽然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出现在了季婵溪的身上,她裙裳微摆,如春风拂动。


  那一步,她跨过了修行的门槛。进入了一境。


  她想起了那个雪花飘舞的傍晚,天地昏暗,娘亲让她出去买一卷窗花……


  她清秀的容颜上忽然滑落了两行清泪。


  她从一境走来。朝着萧忘缓缓走去。


  她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经历了千万岁月,此刻那沉默寡言的少女仿佛一瞬之间长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阅尽沧桑的时光。


  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少女。


  她在台间漫步,便有秋风生于足间。她的气息随着脚步不停地上升。


  一境守拙境,两境真元境,三境观道境。


  三四境之间为游虚境,是很多修士眼中难以迈过的坎。


  在她眼中,轻似一片鸿羽。


  五境观止境,已可微引天象,行大造化。但是少女依旧迈步。


  那上升的气息毫无颓势,随着少女的漫步一点点拔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的发色极黑,衣裙极黑,眉目极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细细绘成。所谓眉目如画,便是如此。而此刻她长发间飞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


  那是最晦涩的穹顶无穷尽幽暗的夜空。


  而那曼舞的发缕之间,仿佛可以倒映出漫天星辰的光。


  她从一境迈步,缓缓走来。


  她来到了六境巅峰!


  场间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季婵溪在故弄玄虚,而萧忘是碍于颜面不方便对未来的道侣动手。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者面色凝重得可怕。季易天和季昔年更是如此。他们瞳孔微缩,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尤为惊骇,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


  墨梅阁里,对坐了两位少年已然落子五十手。


  许多抱着偌大兴致而来的棋手纷纷捶胸顿足,大失所望。他们本以为那林玄言棋艺如何高超,竟敢公然挑战纵横宗,没想到这棋非但不高超,还如此不堪。


  甚至连李墨都很想问:你真的学过棋么?

  林玄言却神色自若,精神都落在了棋盘之上,似乎是在认真计算,可是他认真计算之后下出的棋又让人大跌眼镜,那哪里是高手对局,分明就是稚童行棋!

  林玄言的棋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太过朴实太过无华,围棋所称道的行棋飘逸天马行空他一个字不沾,反观李墨的棋,便能看到大宗门里出来的人就是不同。


  这等不懂棋的野路子就不要侮辱围棋了!

  甚至连摆谱的国手都要破口大骂了:“点三三,点三三,点你他娘的三三,你棋道蒙学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这步棋价值很低很不划算吗?”


  一位民间公认的大棋手也叹息道:“他在此处投了一子还算不错,可他为什么不拆边?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场?”


  有人附和道:“此人为什么如此偏好尖冲?这手棋到底好在哪里?”


  “还有此处,他为什么要弃子脱先,此处接上不好么?这里被冲断之后棋便会被分成两段,再想补救就太难了!而因为这手的原因,这本来的活棋也变得死活未卜,若是再被屠掉一块这林玄言可以直接投子认输了!”


  林玄言自然不知道那些对于自己的纷纷议论,他落子很快,几乎是在固定的时间内便能落下一子。于是大家更范嘀咕了,你的剑快就快,越快越好,没人说你,你难道不知下棋长考很好么?赶着回家吃饭?


  林玄言看着棋盘,忽然有些想念徒儿煮的桂圆莲子羹了。


  虽然林玄言棋下得很是笨拙,棋形更是丑不堪言,但是下了五十多手,虽然跌跌撞撞,竟然也没有下出明显可以认输的劣势。


  下到第一百手的时候,李墨的落子却慢了。他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心中暗暗数目。


  而林玄言却猛然转头望向了窗外。


  一直气定神闲的他在确认那道气息的源头之后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秋风席卷,掠过了墨梅阁的琉璃秀瓦。


  一直到李墨啪的一声落下了下一颗子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跟了一子。


  ……


  本来震惊无语的萧忘在确认了季婵溪身上的气息之后,凝重的眉头忽然一展。


  季婵溪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六境巅峰何其了不起。更何况她隐忍不发了这么多年。足够当得起任何赞美和敬意。


  但是还是不够。


  因为六境七境之间的天地堑你季婵溪依旧没有迈过去。一线之隔便是人神之间。


  位于人间之上那座高高在上的浮屿,其间之人最低便是七境。因为那是一道衡量强大的标尺。进入七境并不算真正的强大,试道大会里的年轻天才们以后都会纷纷跨过那道坎。但在这个年纪进入七境,便是仅有的天才。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自信。这种自信便缘于强大。


  你们以为我萧忘真的只是七境?

  你们不敢想只是你们缺乏想象,不代表我不能再更上一层楼。


  “季大小姐,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强。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强。但是你依旧会输,这不是你的错。你遇到其余二人都可得胜,奈何你遇到的是我。在我的境界面前,即使你那位哥哥真的如传闻中进入了第七境,对上我也依旧毫无胜算。婵溪,认输吧。你已经足够精彩了,我不想伤你。”


  说着。萧忘也向前迈了一步。


  那一刻,他的气息陡然拔高,一下子冲破了七境的瓶颈,来到了第八境!

  气象巍巍峨峨,如崇山峻壤骤然拔地起。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语!他何时进入的八境?他早就进入了八境?

  季婵溪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路。她放下了手,望向萧忘的目光多了些情绪,那依旧清冷的神色里却带着些许怜悯。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是清很浅,如秋风拂红叶,沧海照冰轮。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道法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虏去做修行的鼎炉。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于他人换取权利,最后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扇坠。”


  不知道为何,阴阳阁阁主季易天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手臂在袖子中不停颤抖。季婵溪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季婵溪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后来,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炉双修之时也再不会想起她。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为他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是我季易天愧对于你,是阴阳阁愧对于你。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雪。那尚且年轻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后,她让季婵溪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那是窗花。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季婵溪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她再也没有睁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


  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


  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么生死桥,天地堑,万里鸿沟。什么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什么四十岁七境便是天才,二十岁以下天下无双。


  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季婵溪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六境巅峰再涨!季婵溪一步入七境。


  萧忘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季婵溪看着萧忘,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七境,我便以六境败你。你若是八境,我便以七境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后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便是渊渟岳峙!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数不胜数。你萧忘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


  第十二章: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与她

  季婵溪覆盖到膝盖的黑裙忽然逆风而舞,在空中柔软翻飞,衣衫便贴得更紧,将臀背的灵秀曲线勾勒得更加稚美。


  天地陡然昏沉,处处秋风,唯她一人明艳。


  萧忘望着那个夺去所有光彩的少女,目光骤然狠辣,他心中虽然有惊慌,有不安,但是胸膛中燃起的怒意和战意盖过了一切,他握紧了拳头,向前踏了一步,凤凰石硬生生踏出裂纹,而他骨子里隐约炸起滚滚雷声。


  他忽然为方才的不战而怯感到耻辱。


  他望着季婵溪,本就有些秀骨的少年眉目间陡然有狰狞之色。盛怒之下忽然长笑。


  “七境败八境,好大的口气。你真是太看轻萧忘这两个字的分量了!想让我萧忘低眉顺眼,得看看你到底有几两本事。”


  他终究已经迈入八境,一身修为何其磅礴雄厚,所以即使季婵溪带来了这么多的震撼,他依旧有信心获胜。


  天地响惊雷!

  萧忘的拳头上忽然绽放起丝丝缕缕的紫电青光,一道道青色的雷电自他足底升腾而起,耀目蜿蜒,照得须发皆碧。他提拳,吸气,蓄势,满身青雷炸开,骤然撕裂秋风!

  那忽然亮起的漫天青光下,黑裙少女忽然显得很是渺小。仿佛浪头之下瞬间便会被倾覆的小舟。


  萧忘向前连踏三步,青紫色的电光纠缠更猛,犹若龙蛇缠绕!


  玄门青紫气!

  一出手,萧忘便用了最强招。因为他相信,季婵溪堪堪得到境界,决然没有战斗经验,他不给她适应的时间,直接轰出最强一拳,誓要将她一拳击败!

  所有的电光都瞄准了季婵溪所在的方位,那一拳骤然奔走而出,萧忘神色肃然,所过之处坚硬的凤凰石硬生生被犁出了一道很深的沟壑。而萧忘跃起的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漫天的紫电里,他仿佛成了每一道电光,再也难以分辨。那是一道浩浩荡荡的天劫,而他便是天劫的所有。


  他相信这一击季婵溪除了硬生生接下别无他法!

  铺天盖地的紫电青霜降下,一瞬间吞没了少女黑色的裙摆。


  ……


  墨梅阁的讲棋还在继续,李墨执黑先行。


  国手棋师正在将棋局娓娓道来:“此处李墨当真为好手,这一子即兼顾了右上角的征子变化,也加强了这个角的厚实,这片棋变得极厚,同时棋形也很是美观。不亏是名门出生。”


  “嗯。”一位大学者附和道:“反观白棋此处被黑棋挂角,居然敢置之不理,如今被双飞燕,白棋极为难受,角部形式堪忧啊。”


  “哼,堪忧?我看就是崩盘。此子是自寻死路。被挂了角居然不守,执意要去点三三,就为了那一点点实地,真是目光短浅。岂不闻高者在腹?”


  “此人行棋真是有悖棋理,此处黑棋已然如此厚实,居然还敢贸然投子,死活暂且不论,稍后一番行棋下来,只怕会让黑棋棋形更厚!真是不可理喻。”


  “墨梅阁如此圣地,竟敢被如此糟蹋,真是有辱棋道,有辱斯文!”


  满口抱怨之下,一脸哀其不争的国手讲师继续根据传来的棋谱摆棋。国手看着棋谱,口中啧啧,一脸无奈。若不是皇子有令在先,他真想摔棋盘走人!

  “黑棋小尖。连消带打,不仅做活自己还为腹地之争奠下基础。”


  “白棋二路低挂。无理手!”


  “黑棋小飞,强势出头,点透了白棋仅有的厚势。”


  “白棋打入,黑棋如此厚势也敢打入?这分明是在送子吧。”


  “黑棋飞压。好手。”


  “黑棋长,真是锋芒毕露。”


  “黑棋断。棋从断中生,此处变化真是耐人寻味啊。”


  “黑棋大势已定,白棋从头到尾无一手妙手好手,犹如稚童行棋,必败无疑。”


  “黑棋跳。整个棋形犹然连成一体。”


  “黑棋之势已然不可阻挡,白棋修修补补如何能挡住黑棋猛烈攻势?”


  “接下来的中腹最后的争夺定然犹然精彩,不知道黑棋能不能直接把白棋这大龙屠了,赢得更潇洒一些。”


  “黑棋……”国手接过下一张棋谱,手忽然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黑棋……”


  “黑棋怎么了呀?是不是又下出了什么叹为观止的妙手,直接断了白棋的生路?究竟是如此神仙的一手让国手大人都如此惊叹。”


  国手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众人,许久才缓过神来。甚至他说话都了有些结巴。


  “黑……黑棋……黑棋投子认输?”


  ……


  天地大放青紫气。若非四位长老镇守四角设下禁制,在场的普通观众轻则心神摇曳,血气虚浮,重则会重伤吐血坏了根本。


  萧忘毫无怜惜之意,八境高手的巅峰一击又是何其凌厉霸道!

  场间再也看不到季婵溪的身影。连季易天也面露惊慌之色,修行的路走得越高就越知道每一境中的差距,虽然季婵溪瞒了所有人十几年,但是她真能扛下这一击?

  浩渺之中,萧忘却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样的平静冰冷,像是隆冬飘雪的湖心。


  那不像是季婵溪的眼睛,那是一个蛰伏了千万年的魔鬼,破茧成蝶般睁开了眼。


  紫电青霜之间亮起了一道光,那是一道明月的清辉,如水波荡漾,清清浅浅,一轮残月自季婵溪身后亮起一下子裹住了她黑裙的身影,残月陡然消失,她也消失在了原地。


  砰然一声巨响。烟尘喧嚣而起。


  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空了,于此同时,萧忘发现自己的皮肤上竟然有斑驳的痕迹,像是落下的月影。


  萧忘骤然抬头。季婵溪的身影飘然而下。她的身影那么薄那么轻,仿佛风一扯便会散。但是萧忘心中却生出一种无力感。可是他还是将拳收至腰间,如猛龙升空般再递一拳。


  季婵溪也生出了拳头,她肌肤细嫩,吹弹可破,她的拳头对比之下也很小,但是她神色却无比平静而自信。


  那黑裙娇俏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个翩然却凌厉的轨迹。身随拳至。


  如明月当空,如高蝉嘶鸣。


  两拳相接,无声无息。


  可浩荡的紫电青气竟也无声裂开,仿佛大风刮过,卷去残云败叶。转而天地清和,季婵溪身子飘然落地,她身后月影清清,像是站着一个法相极其高大的女子,但是清影模糊,难以辨认。


  萧忘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只是他的手臂忽然无力垂下,他失魂落魄。


  他很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


  季婵溪没有落井下石,看着萧忘平淡道:“你很不错了。”


  萧忘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疲惫转身,在无数人震惊至极的视线中向着台下走去。就像是走下王座的前朝君王。


  最先缓过神来的还是姚姓老人,他的声音传遍了大会的每一个角落,将那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再重复地诉说给那些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人们。


  “季婵溪,胜。”


  ……


  李墨坐在墨梅阁冰冷的椅子上,看着那盘棋,从最初的一手开始推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全局只下了一百八十二手棋,李墨自认为自己下的滴水不漏,甚至很多手棋自己都觉得极好,寻常棋手见了更是拍案叫绝。


  但是下到一百余手的时候,他便暗暗数目,发现自己似乎非但没有领先,反而在实地上还稍有落后。这是如何荒谬的事情?林玄言这般粗莽地行棋为何还会有领先,明明是自己在棋盘上处处占便宜,为什么最后数子反而不如他?


  李墨在心里细细地推演了一遍。他还是不认为自己哪一手棋下的有问题。甚至他自己觉得自己下的很完美,无论是布局,治孤,大场,手筋都做得很到位。但是越下到后面他便越是觉得恐怖,直到一百八十二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棋已经不行了。


  落后的子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追回来了。


  这为什么?这凭什么?他望向了林玄言,想要寻求答案。


  林玄言直截了当道:“你的棋理错了,你这些年学的棋本就是错的。”


  李墨不善言辞,所以震惊都写在了脸上。


  林玄言继续道:“很多棋你自认为是对的,认为是唯一正解。但是这些棋为什么对呢?这只是你的棋道长辈告诉你的,而你只是相信了。而我也证明了,很多凌厉的手段,即使我脱先不应,你也不能如何。抛开你学过的所有棋理重新审视棋盘,定然是不一样的风光。”


  林玄言没有再说,他站起身子,准备离开。他相信凭借李墨的心智可以自己领会很多。


  李墨看着那盘棋,震惊无言。良久,他站起来,对着林玄言深深抱拳。林玄言没有回避,坦然受之。


  墨梅阁走出了一个白衣少年。李墨还痴痴地望着棋盘,不知所言。


  墨梅阁外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而他恍然不觉,自顾自离开。有人棋道粗浅之人忽然大骂,认为他是以什么卑劣手段威胁李墨认输。而那些真正重新看清了局面形势的人望向他的目光却极为复杂。


  转眼已然暮色西沉,雾霭昏冥,承君城笼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晕之中,那是夕阳透过承君城千年护国大阵时微微变幻了色泽的光。


  缓缓走下台阶的季婵溪没有回到宗门,她走出了会场,走到了街道上。


  林玄言棋道获胜的消息也已传来,虽然许多人都有心理准备,但是依旧全场哗然。


  淡橘色的夕色落在季婵溪黑色的裙摆上,像是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依稀看到棉裙上淡淡的绒羽。


  从墨梅阁走出的白衣少年也走上了街道。


  泱泱人潮中,少年与少女擦肩而过,像是这个世间最寻常不过的相逢与错过。他们的脚步不曾停下,他们的目光不曾交汇。


  走到街道的路口,林玄言终于停下脚步回望那个黑裙清美的身影,季婵溪也恰好走到路口,她转身走进了另一条小巷,始终没有停下脚步。林玄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了桂圆莲子羹。


  回到剑宗小洞天的时候,裴语涵,赵念,俞小塘都在等他。赵念和俞小塘伤势已愈,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玄言忽有些不安,抚了抚额头道:“今日下棋思酌过劳,脑袋昏沉,我先去睡会。”


  “回来。”裴语涵叫住了他。


  “师父有何吩咐?”


  裴语涵语气柔和:“吃完这碗莲子羹再睡吧。”


  林玄言只好坐下,捧起了一碗温热的莲子羹,用调羹缓缓在里面画圆。


  最先开口的是最不喜欢说话的赵念。“师弟,那日你替我选剑之时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藏拙,只是没想到居然厉害至此。”


  俞小塘附和道:“是啊,小师弟,你到底是怎么赢的那个李墨啊。是不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段,说。”


  林玄言放下了调羹,看着俞小塘一板一眼道:“我确实用了些手段。”


  俞小塘眼睛一亮,看着林玄言等待下文。


  林玄言道:“小塘你知道么?你别看那李墨不善言辞,其实他内心藏得极深。那日你和钟华比试之中,他对师姐的风采念念不忘。于是我就对他说,如果他能故意让我赢,我便说服师姐嫁给他……”


  没等林玄言说完,他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俞小塘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一副要掐死他的模样。裴语涵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她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是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赵念也听笑了,问道:“师弟,不知道你此刻境界到底是什么?有没有机会胜过那个横空出世的季婵溪?”


  俞小塘道:“那季婵溪藏得太深了,和师弟好像是一路子人,不过从她今天几下就把萧忘打趴下的水平来看。师弟你就算明天被揍得鼻青脸肿,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林玄言喝了一碗莲子羹,有些怅然,果然五百年过去了,有些东西依旧不曾改变,譬如手中的这碗羹,依旧是这恍如隔世的味道。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境界有多少。


  但是他有信心战胜季婵溪。因为既然他答应了语涵要夺魁,自然不能失信。


  这些年语涵承受了太多太多,他自然也要分担一些。


  “念儿,小塘,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玄言单独说一下。”裴语涵柔声道。


  赵念和俞小塘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一起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这对师徒二人。


  小火炉下薪炭发着红光,那莲子羹上依旧泛着温热的气,像是寻常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温馨。


  一直到吃完了一碗莲子羹,两个人几乎同时放下碗勺,裴语涵才开口道:“玄言,为师答应过你夺魁后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明日你赢了,你打算什么条件?”


  林玄言直截了当道:“师父,我想要你。”


  裴语涵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真正反应过来之时忍不住俏脸一红,她嗔怒道:“胡说些什么?你这样让念儿和小塘怎么想?”


  林玄言无所谓道:“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


  裴语涵强行压下情绪,只是雪颈上依旧有些霞色:“你喜欢我?”


  林玄言没有点头。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师父,我这是……送你一桩大机缘啊。”


  居然把这种事情说成机缘?裴语涵没由来得一怒,重重地在他的额头上敲下一个板栗,林玄言躲避不及,揉着额头心中暗暗记账。


  林玄言无辜道:“当时说好什么条件都可以的啊……”


  “可是……”裴语涵不知道怎么反驳。“师徒之恋有悖伦理,况且……语涵早已有心悦之人了。”


  林玄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心想口口声声说人伦,你心悦之人不也是师徒恋嘛?


  林玄言正色道:“师父,我不骗你。无关人伦,无关情爱,这只是一份机缘。到时候便知道了。”


  裴语涵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玄言,胸膛忍不住微微起伏着,本来故作正经的林玄言目光也不由被吸引了过去。裴语涵看到了他目光落在的地方,又想赏一个板栗,这次林玄言反应迅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忽然身子前倾,两张清秀的容颜之间仅仅隔了寸余,林玄言微微一笑,凑到裴语涵耳朵边轻轻哈了口气。小声道:“师父,你很好看。”


  被自己的徒弟如此调戏,裴语涵只觉得颜面扫地,推开他,神色愠怒道:“没大没小。若是你明日果真夺魁,不是可以得到那位绝世美人陆宫主了么,居然还敢惦记师父。”


  林玄言淡然道:“不一样的。”


  裴语涵将一缕有些凌乱的秀发用青葱玉指别到了耳后,她感到有些生气有些羞赧,便没好气道:“死徒弟,你最好明日打败了季婵溪,如果打不过我让你尝尝我们寒宫剑宗的宗规。”


  林玄言被逗笑了:“师父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你考虑清楚后果了。”


  裴语涵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心里也有些虚。


  林玄言又笑问道:“请问是弟子触犯了哪条宗规?”


  裴语涵想了想,瞪着林玄言道:“为师今晚去拟一条,以下犯上,杖责八十。我是宗主,我说了算!”


  林玄言默默把这条门规记在了心里。心想以后你被为师打屁股的时候千万别怪师父心狠手辣,都是在按好徒弟自己的门规办事。


  林玄言越想越有趣,便又忍不住调笑道:“那好,明天我收拾了那季家大小姐,再来收拾我的美人师父。”


  裴语涵对于这个处处出言调戏的徒弟忍不无忍,她才不管明天林玄言会不会夺冠,夺魁之后又会做些什么。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现在你还没夺魁不是嘛!

  林玄言忽然背脊一凉,不祥的预感刚起,便见裴语涵抄起了剑鞘朝着自己打来,林玄言起身就跑,奈何裴语涵修为高深,气机瞬间锁住了整个屋子,死活打不开大门的林玄言看着拿着剑鞘缓缓走来,面带笑意的白衣女剑仙。强作镇定地笑了笑。


  “师父,要不……我们重新商量商……啊!”


  “师……师父。”


  “师父饶命……”


  因为将剑鞘落在了屋子里的俞小塘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屋子里的惨叫,透过灯影便可以看到林玄言被满屋子追杀狼狈逃窜的身影。俞小塘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由扯了扯嘴角,先前师弟所有的风采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她看着那个连连求饶的身影,冷笑着娇嗔道:“哼,好没出息。”


  ……


  次日比试之前,俞小塘看着林玄言泛着乌青色的眼圈暗暗偷笑。


  林玄言轻咳了两声,佯装镇定道:“昨夜推演战术,没有休息好。”


  俞小塘当然知道缘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得了吧。”


  此时裴语涵和林玄言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反而是裴语涵有些慌张地错开了,虽然昨天狠狠揍了林玄言一顿,发泄了一下心头恶气,但是万一今天林玄言赢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还给自己?

  但是裴语涵相信林玄言很难赢,因为见识过了季婵溪的境界之后,连她都觉得有些强大到骇人听闻。虽然裴语涵知道自己的徒儿隐藏了很多东西,但是她相信,实打实的境界上,他是绝对不如季婵溪的。这也是她昨晚敢放心揍他的理由……


  裴语涵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没由来地生出一丝警兆,她喃喃道:“今天天色极差啊……”


  反观阴阳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阁的人神色都很凝重。而季昔年更是垂头丧气,季婵溪站在他旁边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向了擂台。走过季易天身边的时候,季易天欲言又止,而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季婵溪似乎改变了很多,虽然她依旧神秘而美丽,依旧喜欢穿那只及膝盖的黑色棉裙,露出白暂紧绷的小腿,她的长发依旧没有绾起,眉目依旧不施脂粉,带着青春少女独有的稚美。


  但是她的气质却改变了。她眉目极冷,冷若冰霜,像是蕴蓄着终年不化的雪。


  一直在与俞小塘说话的林玄言也缄口不言,他看了季婵溪一眼,收回了目光。


  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人身上。


  他们原本是最不被看好的两个人,却也最出乎意料地一路击败对手来到了这最后一块擂台一决高低,命运如此出人意料又如此凑巧。


  而此刻在许多人眼中,季婵溪和林玄言的容貌与气度又那么相似,仿佛天作之合。


  而仿佛冥冥中的某种默契,少年和少女都喜欢一级级台阶走上去,一百八十二级台阶,他们同时跨上了第一级,又以同样的速度一级一级地走着。


  隔着一整个擂台的两端,彼此是无法看到对方的。但是他们的脚步偏偏那样吻合,谁也不迟一分,谁也不早一息。


  他们同时来到了用崭新凤凰石修砌而成的擂台之上。


  少年微微一笑,温若春风。少女清冷挑眉,凉若秋水。


  林玄言想要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口,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季婵溪却轻笑道:“你也很不错,比萧忘好上许多。”


  尚且带着伤病拖着羸弱之躯在玄门之处观战的萧忘听到这一句,目光一滞,雪上加霜。


  身穿白衣,腰佩长剑的少年无声地笑了笑:“你也很不错。我师姐比试的那一天我多瞧了你一眼,那时候我便确信,你是在刻意压制境界。”


  黑裙少女傲然道:“嗯。我也相信你绝非只是剑快而已。别隐藏境界了,不然你一击都撑不过。”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他向前跨了一步,走入了一境。


  仿佛历史重演,和季婵溪昨日如出一辙。


  季婵溪看着再走一步进入两境的少年,冷哼道:“无聊。看来你也没比萧忘好多少。”


  一阵阴鹜至极的气息忽然铺满全场,像是秋风袭地,满城寒霜。


  少年刚刚抬起的脚忽然停下了,他在空中悠悠地晃了晃才落脚,脚一生根,林玄言的气势陡然攀升,他剑仍在鞘中,整个人却如利剑出鞘,锐不可挡。


  试道大会的魁首之争一触即发,众人还未在林玄言展露实力中震惊过来,季婵溪的身影便如弹丸般弹射而出,在空中划成一道笔直纤细的黑线。


  那道笔直的黑线触及林玄言身前之时忽然陡然变形,犹如一道飘摇折断的雨丝。


  她的身影没有变,只是林玄言的剑光已经亮起,她的影子在剑光的折射中骤然弯曲,一白一黑两道线触及的一刹那纠缠了许多次然后猛然错开,无声无息,那身影纠缠之处飘着很多黑白的绸丝。那是袖袍撕裂的痕迹。


  这是双方五境修为的一击。


  双方身影触地一弹,季婵溪低喝一身,一道墨色烟雾自周身腾起,随着身影化作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向着林玄言猛扑过去,林玄言紧握剑柄,一道明艳无比的剑光由微及硕,仿佛猝然一闪的亮光。剑光惊艳斩去。身影再次空中交汇,墨烟幻化出的怪兽笼着季婵溪,她的容颜依旧清明,只是在如此映衬之下显得尤为清媚。


  剑光与墨色彼此抵消彼此吞没,刹那即逝,依旧悄无声息。


  这是双方六境修为的一击交锋。


  错开的身影再次一折,一记记惊雷般的啸声在场中蓦然炸响,那是空气引爆的声音。林玄言横剑,手腕一震,仿佛身前有道沟壑被瞬间劈开,他向前一步,剑气随之破碎迸溅,在外人眼中,那便是一座毫无征兆升起的百丈峰涛。


  七境!林玄言也迈入了第七境!

  季婵溪神色自若,而两人目光隔空紧锁,烟霭自她眉间生,她本就漆黑的瞳孔一下子便是被墨云遮住的月亮,变得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整个会场之上忽然拔地而起一阵阵虚幻的影子。无数墨色的山峦拔地而起,凌空相接,仿佛有人执笔蘸墨一气呵成,将一副水墨山水画硬生生地铺满了整个擂台!

  那是道阵,以季婵溪为中心,一局道阵转瞬铺成。


  层峦叠嶂,遮蔽了林玄言的视线。他挥剑斩出,明艳的剑光撕破山崖,裂开墨色,只是一山崩塌便马上有另一山升起,层层墨色山峦如潮水跌浪,仿佛千军万马,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季婵溪的身影隐没其中,伺机而发。


  天上阴云密布,沉闷的气息越来越浓,似大雨将至。


  林玄言垂下了眼,对着万千河山视而不见,他展开了他的剑,一手握着剑柄一端,一手以三指捏着剑刃,他手指缓缓拂过剑刃,却又剑音缭绕而起,连绵不绝。


  一声清吟如凤栖高枝,乍破而去。不知何时,林玄言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剑!而墨色山峦之中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道剑光,一道清和温柔,曼妙划过。一道雷霆凌厉,斧劈而下。


  天地有雷鸣。


  那是真真实实的雷鸣。


  层峦纷纷崩塌,季婵溪神秘莫测的身影化作水墨画的一笔轻盈而动。划过两道剑光的缝隙,她随手一抓,竟然托起了一座墨色山峰,而那座林玄言眼中高大巍峨的墨色山峰在她眼中不过手中一粒黄豆,虚虚实实。她随手一甩,山峰震落,被两道折回而来的剑光劈成三段,剑光也随之微黯,越来越多的墨色涌来,仿佛众星捧月,将那两道剑光瞬息吞噬。


  而此刻天上阴云堆积汇聚,雷声滚动,骤然间大雨泼下。


  两人相击竟引动天象,大雨提前一炷香时间落下。四位镇守长老各展神通替场间之人阻挡雨水。


  而那季婵溪的道阵之中灌入雨水便更为声势骇人,本来干涸的河床之中开始有龙走水,显化山洪。


  刀光剑影大雨大泼墨!


  白雨翻盆,雨丝如坠,大幕倾泻。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坠落道阵之中,搅成一片浑浊。一道剑光纵横河山,遇山开山,遇江截流,最终化作一道白影落在了林玄言的掌间,就在他修长的指节扣住剑柄的一瞬间,那些即将触及到白衣上的雨珠骤然弹开,与下坠的玉珠撞击到了一起,溅成了茫茫的雾气。


  林玄言忽然微微一笑,曼声长吟:“载将春色过江南。”


  剑也清吟,徐徐斩出,林玄言湮没在剑光中的身影飘忽不定,他不停挥剑,剑光星星点点,似万千落花,照亮山山水水,仿佛他一叶作舟,洒然渡江,漫天雨水泼下,不沾白衣丝毫。


  星星点点的碧色剑光汇成一片,仿佛是剑硬生生地截下了一方天水,横亘其间。


  一剑开山斩江河。


  季婵溪神出鬼没的身影化作一道墨色的影子扶摇而上,她眉目之间显露清冷之色,她冷哼一声:“徒有声势,不过如此。”


  就在道阵土崩瓦解的一瞬间,一拳击出。一个无比高大雄伟的黑甲身影站在了季婵溪的身后与他同时挥出了这一圈,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将那声势浩大的剑光瞬间轰碎。


  林玄言面露异色,一剑再斩。


  天上雷鸣,天下拳声。季婵溪和身后黑甲巨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一拳再出,快得令人发指。


  砰砰砰!

  空气猛然炸开。季婵溪露出了一丝嘲弄之色。方才林玄言暗中在空气之中隐匿的剑气杀招被随手锤破。下一圈直撞脑门而来。一泓白光浮于面前,林玄言已回剑封挡。即使是回剑格挡的动作,他依然利用间隙挥出了许多剑,剑气披靡而去,撕开雨幕,点亮雷光,一下子斩去了黑甲巨人的右臂。季婵溪身后法相轰然崩塌。她依旧不为所动。


  她身影一起,身后便又有新的法相,那是一个生着乌色羽翼的三头怪鸟。


  方才被一拳砸得身形后退了数丈的林玄言神色愈发凝重,他没有急于出剑,而是单手握住剑柄,侧身而立,剑尖不过微出腰间,伺机而动。而他身边,剑光风生水起,相连成阵。


  “不堪一击。”季婵溪冷冷道:“给我破。”


  妖异的气息随着雨水一同坠下。每一条雨线都像是一道从天上而降的剑,仿佛下一个瞬间,林玄言便会千疮百孔。


  林玄言平静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异样:“你入魔了?”


  季婵溪嘴角牵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林玄言眉头皱的更紧。这也不像是入魔……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林玄言骤然抬头,漫天雨丝在他眼中仿佛一个个扑面而来的恶鬼,有的獠牙狰狞,有的神色扭曲,有的三头六臂,有的挥舞巨镰……他们身影相加,厉声咆哮,择人而食。


  那是眼前的地狱之门洞开,妖魔鬼怪汹涌而出,如惊涛骇浪。


  白衣少年忽然紧咬牙齿,他闭上了眼睛,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剑上,一声爆喝随着剑的清鸣骤然响起,大雨下坠的声音混合着袖袍裂帛的声响贯彻擂台。


  天地大方光明。林玄言再次横剑。用最古朴的姿势斩出了最简单的一剑。可此剑却无比明亮,仿佛昏晨之中涌出的一捧朝阳。剑如朝阳,少年亦如朝阳。


  漫天雨幕瞬间倒卷数十丈!

  一刹那,仿佛雨过天晴,阴霾散尽。季婵溪的诸多恶鬼法相顷刻崩碎,她仓促结印,猝然后撤,无数法相相继拦在身前,挡去这一剑之威。她这才堪堪避开最耀目处,可是她的身影依旧被白光吞噬,而那倒卷数十丈的雨水更是将她两臂的袖子瞬间破碎,露出了两截玉藕般的白色雪臂。


  片刻之后,季婵溪从白光中跌出。雨水瞬间浸透全身,她落地之后大口喘气,不停咳出鲜血,神情不解。


  看到这一幕的俞小塘忽然失神:“这一剑不是……”


  裴语涵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俞小塘瞪大眼睛看着师父。神色震惊。


  在场越来越多人反应过来,这一剑不就是当日俞小塘用出的那一剑么?


  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记得它的名字,苍山捧日。


  再次倾盆而下的大雨也瞬间浇透了林玄言,他拖着剑,同样神情疲惫。这一剑虽然也重创了季婵溪,可是很明显伤敌一千,自损两千。那一剑的最锋芒处被厉鬼法相所挡,落到季婵溪身上之时威力早已大大折扣。


  咔擦一声脆响。在雨水砸落的嘈杂之中显得无比刺耳。


  剑断了。


  三月断了。


  林玄言看着断落到地上一截的剑,神色悲哀,他望了一眼裴语涵的所在的位置,有些抱歉和遗憾。裴语涵木然而立,虽然在把剑借给林玄言之前她也有过心理准备,但是陪伴了五百年并有特殊意义的剑就这样断了,那一瞬间,她还是猝然心碎。


  季婵溪见状,冷冷道:“还敢分心?”


  声音未绝,拳已先至,林玄言干脆弃剑与季婵溪对拳。两个身影在空中交错撞击,他们再也无暇去阻挡落到身上的雨水,拳拳到肉,直撼体魄。


  林玄言一拳砸在了季婵溪的心口。季婵漪还以一拳正中他的额头。兔起鹘落的两道身影仿佛两个不停撞击弹开的黑色弹丸,分分合合。双方再次停下之时已然衣衫破碎全身是伤。


  相比之下,林玄言伤得更重一些。他落足之处恰好好是那柄断剑,便显得更为凄凉。


  他的心境早已在通圣巅峰,道法如今也是不低,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如此压制,唯一的解释便是境界。季婵溪的境界到底到了哪里?

  季婵溪衣不蔽体,却挺胸抬头傲然而立,仍由雪白胴体上伤口流出的鲜血洇染进雨水里。她望着林玄言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熟稔。


  在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她却忽然有一刹那的失神。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那个装饰精致却足不能出户的规格里,娘亲给自己唱了一曲戏。那时候的娘亲美极了,眉若远山,眸含春水,一颦一笑一抚琴便能倾倒半座城池。她唱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


  长长的袖子不停翻飞,她且唱且舞,虽娇躯柔弱,目光却那么明亮。仿佛是一个披甲上阵的女将军于尘沙中回望千里故乡。她一直没有忘记。当时的她不知道,娘亲是多么倾慕那样的女子,也不知道,那个时常光临娘亲闺阁,每次一来让仆人骗自己离开再掩上房门不知道和娘亲在做什么的男人,她到底喜不喜欢。


  时过境迁,也不过一刹那的失神。两个目光仿佛隔空相交。


  季婵溪蓦然合眼。她的身上和脸上的血水被大雨冲走,有些苍白,却不减清美。


  一个高大的女子法相身影忽然显现在了她的身后。昏暗天地间,那法相显得醒目了些。那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眉眼狭长,白袍如云,风姿恍如仙人。


  那一瞬间,某个角落那个以黑袍罩面的银发女子忽然娇躯剧震,一向平静的她赫然动容。“怎么……怎么可能?”


  事关重大,她没有多言,凝神关注场间变化。


  季婵溪看着林玄言,缓缓道:“结束了。”


  林玄言看着她身后法相,恍然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那女子法相没有多言,清辉洒落,月色如水。笼罩着黑裙少女。


  季婵溪将拳头收回至腰间,一轮月影凝于拳尖。拳意流泻,震去雨水,气势竟然跨过八境九境,直逼化境!

  那是伪化境。但是足够了。


  林玄言叹息道:“这一击,我必败。但是我还是想试试。”


  他弯腰捡起了断剑,握在手中。


  最终还是没能赢,他很遗憾。和语涵做好的约定也无法完成了,他很不甘。看着季婵溪身后那个缥缈的女子法相,他又很无奈。命运使然,非战之罪。


  明知必败,但是他不能退,这是他曾经教给裴语涵的剑道,他要以身作则。这么多年了,徒儿受了这么多苦,自己非但无法去讨个公道,如今甚至要败在一个晚辈手上。虽然那尊法相是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存在。


  林玄言深吸一口气,断剑如龙汲水,顺剑留下的雨水竟然凝成实质,将断剑汇聚完整。他握剑而行,剑鸣颤动,剑气如虹。


  风为剑水为剑,漫天雨幕都坠成了剑势。恢弘壮阔。那一剑如此决绝,竟有玉石俱焚之势!


  裴语涵忽然无比不安,她能看出这一剑意味着什么。一剑挥出,若是被破,便会功败垂成,辛辛苦苦得来的一身修为至少废去一半……


  季婵溪看着拖剑而来的林玄言,微微叹息。境界的差距始终是无法弥补的。她递出了那一拳,笔直,有力,毫无花俏。


  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雨幕竟然排山倒海般被撕开。长剑不堪重负,断剑再断,林玄言一口鲜血喷出,他虎口震裂,剑脱手而出,随意落到雨幕之中,仍由大雨冲刷去剑上的血痕。


  他的身影被高高抛弃,仿佛一只断翅的白鸟,折落地面。他心中毫无情绪,他知道自己似乎要输得彻彻底底了,辛辛苦苦一点点偷偷攒下的八境修为要彻底毁于一旦了。


  可是偏偏此刻,他的心却那样平静。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之中,他望到了裴语涵的身影。往事忽然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一幕接着一幕。


  那一年……那一年……


  恍如隔世。


  ……


  那一年,东岭下了好大一场雪,淹没了千家万户,朱门弄琴赏雪,酒香琴声,歌姬舞女,裙带飘过风雪舞成新年。


  镂花朱窗之外,天青色的屋瓦已然被大雪覆盖成一片茫茫,玉甍之下悬挂冰凌,冷冽的风刀割般穿过巷弄回廊,穿过金铺玉户的雕梁画栋,也穿过凋敝贫瘠的深宅旧院,久久环绕。千万里不见鸟影,那段不知何处飘来的荼蘼琴声,也被疏冷的风雪撩拨得落寞。


  叶临渊缓缓推开了朱红色的府门,明黄色烛火照得通明的府邸里,达官贵人们依旧在推杯换盏,菜肴还未上齐,酒也未过三巡,他却自顾自地走了出来,看着那场还未落尽的大雪,漫天都是索然翻飞的苍白。


  他撑着一柄干净的纸伞,缓步走出了门。


  年年岁岁,新雪的融落浅浅的铺上那段不知冷暖的漫长修行岁月,年复一年,仿佛时光的流逝都只是单调的重复。


  就像这场大雪一样,席卷之后人间便只剩下一种颜色。


  年轻的道童看着他撑伞隐没的背影,好奇道:“师父去做什么呀。”


  有人低声解释道:“你师父不喜欢热闹,他想出去走走。”


  年轻的道童哦了一声,仰起头看了着天花板上悬挂的绚丽华灯,那些垂下的彩绦微微摆动,舞女腰间的细瓷铃铛伶仃作响,穿过这一方明亮的亭廊,一直淡去在珠帘外的雪中。


  身穿道童衣服的孩子稚气问道:“等以后去了山上,我还能经常回家吗?”


  “当然可以。”那个中年妇人宠溺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过了片刻,悠悠叹息道:“只是等小春山成了仙人,还会念着家里吗?”


  孩子想也不想说道:“当然啊。家里这么好。哪里都不如家里。”


  孩子看着外面院子里的积雪,如果不是今天府里来了一帮仙风道骨的客人,他现在就正在和丫鬟们堆雪人玩呢。


  等自己行了拜师礼,就要正式成为那个人的徒弟了。然后就要去山上了。他很舍不得。但是父亲却好像很高兴。


  中年妇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将他往怀里搂了一搂。恋恋不舍。


  风雪飘摇,寒风刺骨,他默然行走在霜雪之中。


  人间不比山上宁静。


  即使雪再大,也掩盖不了一座老城的疮痍。


  叶临渊撑着伞停下了脚步。


  一个七八岁来岁大小的小女孩被从府邸推出来,门府轰然合上,那个小女孩一边用冻得通红的手用力锤着门,一边抬起袖子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珠。


  小女孩敲了很久的门,像是精疲力竭了,她跪坐在门外的雪地里,眼眶通红。一件单薄的布衣如何能笼得住霜雪,小女孩艰难地从雪里站了起来,向着一条巷子缓缓走去。


  雪很深了,所以她走的每一步都很慢。


  叶临渊叹了一口气,人间百态,终于比不上山上清修,心无旁骛,心中唯一执念,便是证道长生。


  叶临渊没有因为一个可怜的少女停下脚步,他向着另一条街道缓缓走去。


  寻常人家的袅袅炊烟,柱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妪,穿着新衣裳放爆竹捂着耳朵的孩子,排队领稀薄救济粥的乞丐,寺庙里传来的念经声,每年这个时候,求香拜佛的人总是很多。还有失意不得志的读书人散落在雪地里的文稿,叶临渊随意捡起一张,捏着一角看你了一眼:寒暑不知归乡意,两鬓蹉跎似旧题。


  叶临渊轻轻摇头。


  这时,寺里的钟声敲响了,人群一拥而入。仿佛对于新年所有的寄托和愿景,都升腾在神佛面前青色的烟火间。


  烟火袅袅,钟声不绝。


  伞面上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雪。


  叶临渊看着这个久违的人间,怅然不知所想。


  他一步步地远走在巷子之间,兜兜转转,脚印与路人相叠,再也难以辨认。夜渐渐落下,茫茫白雪铺成一片银亮,有的则被贵门华灯照得富丽堂皇。


  在某个拐角处,叶临渊又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稻草铺在她的身上,哭过的眼睛红肿无光。


  每天冬天城里都会死去很多人。


  习以为常便成了平常。


  叶临渊忍不住走到小女孩身边,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小女孩看着这个突然走到面前撑着伞的青年人,眼里氤氲泪水,没有说话。叶临渊看到她冻得苍白的嘴唇和被冰霜覆盖的睫羽,轻轻叹息。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仙人抚顶。


  少女忽然觉得不冷了,她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青年人,怯弱地缩了缩身子,虽然不知道这位面相年轻却目光沧桑的人做了什么,但是她还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叶临渊又问:“你没有地方去了吗?”


  小女孩咬着嘴唇,低下头,她本来玉嫩的脸蛋被摸了许多脏兮兮的炭黑,一身破旧的衣服甚至不能将她包裹住,他能看到小女孩手臂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淤青。


  “我爹死了。”小女孩开口说话了。


  小女孩断断续续道:“我娘让我去给李家干活,要我乖乖听话,如果被赶出来就不要回家了。我在李家做了三个月了,本来好好的。可是他们小姐忽然说我偷东西,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赶出来了。”


  叶临渊看着小女孩微微颤抖的肩膀,早已通明的心境中竟有一点苦涩,他没有问小女孩是不是真的偷东西了,这毫无意义。他只是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女孩闭着嘴低着头,不肯出声。


  叶临渊又问:“你没有名字吗?”


  小女孩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娘说……我娘说我是……赔……赔钱货。”


  “赔钱货?”叶临渊轻轻呢喃,忽然笑了,他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姓裴啊。”


  小女孩抬头看着这位先生,一脸茫然。


  无论她之前姓什么。从此她便姓裴了。


  叶临渊笑了几声,他对着小女孩伸出了一只手。他很年轻,可那只手却出奇地宽厚,结着重重的茧,交错着深沉的掌纹。


  小女孩没有动弹。


  叶临渊说道:“随我回家吧。”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行。”


  叶临渊忽然很想问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但是一想,又觉得太失身份了,理了理思绪,说道:“你不想过衣食无忧,三餐温饱的生活吗?若是你天赋资质足够,还能去求一遭凡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道,而且山上也没有欺压奴仆的主子,你只需要当做是自己家就好,想要什么就取什么,也没有人会问你是不是偷了东西。”


  小女孩抬起头,那双灰暗的眼睛又泛起了光,她似乎动摇了。但是沉默了许久,小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叶临渊这辈子最大的一次碰壁。俗家子弟,任你家中富可敌国亦或是高官厚禄,都把成为自己门下弟子作为荣幸,而这个几乎要冻死的小女孩却一而再地拒绝了自己。


  叶临渊自嘲地笑了笑,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哭着说:“李家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给我……家里已经快吃不上饭了。”


  叶临渊安慰道:“你跟我走,你包括你的家人,都不会愁吃不上饭了。”


  “骗人。”小女孩目光闪躲。


  叶临渊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一个小丫头?”


  小女孩说道:“我娘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对自己好的。”


  叶临渊伸出的手依旧没有缩回去,他想了想,诚恳说道:“那你是要冻死在这个风雪之夜里,还是选择和我去山上?”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茅草很冷,衣服很冷。


  她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搭上了他的手。


  叶临渊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雪夜里,已经饿了许久的小女孩忽然腿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叶临渊看着双膝没入雪地中,正挣扎着竭力出来的小女孩,忽然心头一动,一板一眼地说道:“你这样算是行了拜师礼了。你以后就正式是我徒弟了。而且还是大弟子了。”


  小女孩又是一脸茫然。


  过了片刻,小女孩似有所觉,忽然对着中年道人磕了个头,口中喃喃道:“见过师父。”


  叶临渊不自禁笑了起来,他将伞放在了雪地里,用双手抱起了小女孩,朝着邓家的大府走去。


  大雪更深,悄无声息地飘落,华灯初上的夜里,小女孩的家不知道是陋巷中的哪一户。


  雪花落在了叶临渊乌黑的头发上,沾濡在他的鬓角,眉眼,似是白发苍苍,小女孩忽然抬起手,替中年人轻轻弹去她鬓发上的霜雪。那一刻,她的眸子很明亮。叶临渊也不嫌弃女孩脏兮兮的手,只是淡淡微笑。


  那条陋巷上的故事也很快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唯有雪地里那柄被风吹动的纸伞悠悠诉说过往,大雪无声,一点点淹没了他们的脚印。


  爆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响,散入开年的风里,化作新一年的祥瑞。


  岁岁年年,年复一年,一如从前……


  转眼又是多少年?

  ……


  往事铺面而来,五百年的光阴仿佛不复存在,音容笑貌都犹在昨日。


  思绪万千,不过弹指一瞬。林玄言重伤的身影即将重重砸落地上。那一刻,他忽然心生灵犀。他闭着眼,一股极其熟悉的剑气在肺腑之中陡然燃起。仿佛一道耀目的火星暴起,心境顷刻通透,剑骨滚烫。


  林玄言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声:“剑行!”


  五百年前的那个人和如今的少年仿佛重叠在了一起。他的身影没有再下坠,他悬停在了空中。一把笔直的剑托住了他的背脊,嗡嗡颤鸣,仿佛寂寞了千万年。


  一剑南来。


  从寒宫剑阁至承君城此剑,千里取剑,心意至剑至。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肩后,握住了那把剑。剑气迸溅,将雨幕蒸腾成空濛雾气,剑光惊艳照彻眉眼。


  他握着那柄剑,望着剑上熟悉的纹路,望着剑刃上那六十二处深深浅浅的缺口。


  像是五百年岁月川流不息,故人蓦然相逢。


  季婵溪望着那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剑,只是感受他的气息便明了,此刻林玄言的境界对比自己,只高不低。


  林玄言望着剑,低声道:“羡鱼,好久不见。”


  他不管语涵会不会生疑,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此刻他握住了剑,便觉得一切都可以斩破。就像五百年前那样。


  两道白线撕开雨幕,天地仿佛一座倒悬的海,随着两道忽而而起的白线荡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巨大涟漪。


  林玄言和季婵溪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之中,空中唯有两道时而湮灭时而隐现的白色雨线,交击窜动,带着极其可怖的威能。即使是化境的强者,都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轨迹。


  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认识那把剑。岁月隔了太久太久。不过即使是五百年前,也极少有人见过。


  但是裴语涵认识。她还时常把玩那把剑,剑上的每一个纹路,每一个细小的缺口她都记得。


  大雨如注,被道法隔绝在上空。可她忽然像是淋了三天三夜的雨一样,失魂落魄。


  她痴痴地望着握着剑的林玄言,清丽的容颜早已泪流满面。


  雨水在空中渐渐地被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上,时而出现季婵溪黑裙的娇小身影,时而出现握剑而去的白衣少年。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交击了多少次,两人的身上也不知道添了多少道伤痕。但是谁也没有认输。


  一声金石摩擦的尖锐响声如鹤高唳。


  双方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雨幕之中。雨水再次落在,在他们身上溅成了濛濛的雾气,雾气带血,腥味逼人。


  像是带着某种默契。林玄言和季婵溪同时默念道:“去!”


  林玄言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季婵溪身后法相也冲入了雨幕中。剑与法相隔空缠斗。林玄言和季婵溪气机相锁,没有法器倚仗之后,两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修为一样,身子极其微弱。


  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只是干等着剑与法相战出结果,季婵溪右步向前,一拳直来。林玄言侧身闪躲,右手外捋,企图擒住了季婵溪挥舞而来的拳头。谁知季婵溪忽然收拳,左拳击出,直打腹部。


  林玄言左手作掌,横斜格挡,拳腕交击,拧转纠缠了一番之后林玄言陡然侧踹,直攻季婵溪的腰肢。季婵溪竟然不闪不躲,右手猛然挥下,荡开防守。一拳硬生生地砸在了林玄言的胸口。林玄言吃不住力,后退了三步。季婵溪不管吃痛的腰肢。乘胜追击。一拳直击面门。


  林玄言眼神中闪过一丝隐忍之色,他不动声色地右侧过身,外捋抓住了季婵溪攻来的右手腕,随手右手捋抓少女的右上臂,身体左转,右脚向左上步,顷刻间背对季婵溪,竟然将她扛到了肩上,季婵溪扭动娇躯,一时间无法挣脱,林玄言咬牙切齿,猛然用力,双手向前向下拉扯少女的右臂,一下子将少女摔在了地上。


  季婵溪想要挣脱起身之际,林玄言身子猛然压上,季婵溪反映极快,极其阴毒的一拳猝不及防地打在了林玄言的额头之上。还未来得及作出用手肘扣住少女防止他起身的动作,少女身子猛然右翻,那娇小的身子里力量却如此惊人,一下子将林玄言翻了过去,少女反压在他的身上!


  砰!一拳直击面门,林玄言被这一拳砸得晕晕乎乎,他紧咬牙关,一手死死扣着季婵溪的身侧,试图将她翻过去。


  此刻大雨之中的少年少女衣衫早已被毁去大半,如此肉搏本该看上去香艳无比,可是两人招法凌厉,却只剩下了杀伐之意。


  季婵溪岂能让他轻易挣脱,连连挥拳,试图一鼓作气把林玄言打晕。忽然少女啊了一声,拳势一慢。她怒不可彻,那该死的少年竟然用手死死地拧住了她裸露在外的乳头!

  柔软的玉峰在他的手中被捏得剧烈变形,他的拇指和食指的内侧死死的扣着那挺翘起的蓓蕾拧动!少女私密处受袭,一手死死地抓住他那侵犯的手臂,一边拧转腰肢想要挣脱。


  啪!

  季婵溪一时无法挣脱,竟然狠狠扇了他的一个耳光,怒骂道:“无耻!”


  林玄言无暇说话,他忽然对着那乳峰用力一掐,少女发出一身低低的哀啼,身子一松,被林玄言一下翻了过去。


  林玄言再次占据主动,他擒住了季婵溪的双手,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裸露了一半的秀背朝着自己,季婵溪咬牙切齿,侧脸贴着满是雨水和粘稠齑粉的地面,只能任由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用一只手反手钳住了她双手手腕。


  林玄言声音都有些沙哑扭曲:“给我认输!”


  季婵溪使劲摇摆着双臂,竭力挣脱,她娇喝道:“滚!”


  方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林玄言看着季婵溪不停扭动想要挣脱的纤细腰肢,那衣衫被雨水尽头,熨帖在她的身上,将身段勾勒得愈发玲珑诱人。林玄言心中忽然升起一段无名怒火。只听啪得一声脆响。一个极其有力的巴掌落在了季婵溪的娇臀之上。


  季婵溪竭力扭头,怒目而视,俏脸上满是羞恼之意。


  看着季婵溪羞恼的目光,林玄言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暴虐的快感。他高高扬起了手。


  又一个巴掌落下,声音极其清脆有力,肉浪翻滚,黑裙褶皱,早就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娇臀更显绯色。那声音落在了整个会场的人的耳中。


  季婵溪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肉体上的疼痛不过其次,心理上的侮辱才最痛苦。她隐忍这么多年,一朝展露境界之后同龄人中本该无敌,如今竟然被当着几万人的面被对手打屁股?

  “服不服?”


  林玄言像是打上瘾了一样,一记记巴掌不停地扇在她的左右臀瓣之上,竟似击鼓一般,啪啪啪的声音宛如一记记惊雷在季婵溪耳畔炸响,出于尊严,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呼痛的声音。这一幕场景就像是父亲在教训犯错的女儿,如此羞辱的惩罚竟然还是在几万人众目睽睽之下!


  “你就这点本事?”季婵溪虽然被疼痛与羞辱一遍遍洗刷,可是道心坚定,十分硬气。


  林玄言掌如雨下,连打许多下,寒声道:“不服?那我就打到你服。”


  啪啪啪的声音穿透雨幕响彻每一个人的心间。季婵漪因为疼痛剧烈扭动娇躯,但是她丝毫没有认输的迹象,依旧寻找破绽准备还击。


  而林玄言似乎不打的她求饶就不停手,又一个巴掌对着她的娇臀打下,肉浪香艳。林玄言忽然抓住了黑色裙摆的一角,想要将整条裙摆彻底扯去,虽然这样很是下作,但是他快要油尽灯枯,只想最快地击破她内心的防线。


  季婵溪终于忍无可忍,不惜鱼死网破,催动了身体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最后的一点力量。


  季婵溪的身子忽然如鲤鱼打挺一般猛然一震,坐在她大腿上的林玄言抬起手的身子忽然失衡,他心中暗叫不妙,季婵溪已然强行扭过了身子,一丝鲜血自她唇角渗出,可她目光狠辣,方才林玄言对自己的羞辱所累积的怒火全部都蕴蓄在了拳头之上。


  “你给我去死!”


  天上雷鸣滚滚。季婵溪竭力一拳,轰然炸在了他的胸口,林玄言胸口白衣瞬间彻底撕裂,血肉模糊。他身子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不停咳嗦。


  季婵溪站起身子,雨水落在她雪白的身子上,除了被毁去一半的衣衫,她也只剩下那条黑色棉裙还算完整。


  她容颜极美,美得不可方物,即使此刻依旧如同仙子凌尘,惊鸿一现。


  但是在林玄言眼中,此刻的她却如同女修罗一般。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他的手向身后一摸。手心微凉。那是剑柄。


  那是三月,那柄断剑!

  他心中狂喜,脸上不动声色,季婵溪抽干了最后的法力已然没有了倚仗,可是他依旧有剑。虽然是断剑,但是足够了。


  只是那最后决战的一瞬间,林玄言的余光里忽然撞进了一袭青衣。


  那袭青衣曼立在远处的雨中,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片被雨水洗净的竹叶。


  林玄言心中忽然大动,他想起了很多早就应该被遗忘的事情,那些事情关于自己,也关于那身青衣。可是他此刻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那个青衣少女与自己的回忆都被雨水打湿淋透,浇散在了苍茫的雨雾里。


  如果自己真的赢了,真的要和她当众交合么?

  他忽然想到了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她用极其平淡清冷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千回百转的情话。


  “我心里只有大道和你。”


  只是那时,他没有回头,于是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只剩下大道,没有你。


  林玄言走得很平静,自认为问心无愧,只是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是有些内疚,那点内疚甚至无限放大,一点点成了自己剑心难以抹去的瑕疵。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少年,或许这是命运给他一次重新弥补的机会。季婵溪是女子,若是让她取胜,那么陆嘉静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当众交合的事情发生了?而处子之身必须是夺魁者得到,那么本来约定好的接天楼的三日款待也会因为她没有破身而推迟。


  只要推迟便能够给他时间去创造变数。


  心中念头急转不过一个瞬间。季婵溪最后一击直抵面门而来。


  林玄言从地上拾起了剑,剑光闪过,季婵溪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本来势在必得的她忽然有些绝望。但是她没有退,一拳已出,如何手势,握着断剑的林玄言剑尖本来直指季婵溪的要害。而在季婵溪一拳即将触及到自己的一瞬间,他剑尖忽然上挑,擦着她宛若削成的秀丽香肩而过,带起一捧血花。


  季婵溪心中大动,她不明白,明明当时可以一剑重创自己,可他为什么要收手?


  但是心中的惊疑不妨碍那一拳当头砸下。


  林玄言面门受击,眼前顿时一黑,强行提起的最后一口气坠下。啪嗒一声,断剑脱手落在地上,他一下子昏厥了回去。


  空中纠缠不休的名剑与法相忽然彼此挣开,羡鱼剑落到了林玄言的身边,剑刃颤动,清鸣不已。


  法相缓缓停在季婵溪单膝跪地的身后,她捂着心口不停咳嗽,脸上毫无血色,面如金纸。而那女子法相圣洁庄严,将她映照得更为清贵,如天地最明媚最无暇的月光。


  雨水如鞭般抽打在少女和少年的身上,季婵溪望着昏厥在地的林玄言,她深深洗了口气,漆黑的瞳孔中看不清神色。


  ……


  灯火昏黄,烛影摇晃。


  林玄言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伤势已经愈合。


  裴语涵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林玄言揉着太阳穴轻轻喘息,他身上的白衣已然换过了一件崭新的。


  沉默了许久,林玄言才悠悠道:“我输了?”


  裴语涵神色平静,她抓着衣角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你到底是谁?”


  林玄言轻笑道:“我是你徒儿呀。”


  裴语涵抿着嘴唇,沉重摇头。


  她颤声道:“你认识我师父?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师父的羡鱼剑会出世?”


  林玄言看着她,心中叹息。他不敢让裴语涵知道真相,他害怕裴语涵知道真相后一时冲动,最后被打落尘埃,一身修为尽废。


  他也不知道继续隐瞒到底有没有意义。望着裴语涵绝美的脸蛋和楚楚闪动的目光。他轻声道:“我确实认识师祖。”


  裴语涵娇躯大震,脱口而出道:“他在哪?”


  林玄言揉着额头,虚弱地笑了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明天我再告诉你。”


  裴语涵心中心思百转,无数情绪在她俏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她闭上了眼,睫羽颤动,心潮跌宕。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天了。


  寂静的屋子里没了声息。林玄言忽然有些饿,想吃一碗桂圆莲子羹。但是他没好意思开口。


  两人各有所思之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玄言和裴语涵皆是微震,他们对视了一眼。裴语涵刚想起身,林玄言便轻声叫住了她:“师父,我去吧。这是我的房间,免得外人多想。”


  裴语涵点了点头。


  林玄言起身,从衣架上随手去过一剑白袍罩在身上,他身子依旧虚弱寒冷,走路时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打开了门。


  一个绝美的少女站在门口。


  她漆黑的长发盘绾到了脑后,露出了修长雪白的脖颈,那发髻上斜斜地簪着一支玉簪,上面饰着两片薄如蝉翼的樱花花瓣,有淡雅的绯色流苏垂下,与漆黑的长发相映,清贵典雅。她一边的长发斜掠而下,只露出一侧不描而黛的娥眉,两缕发丝垂在了绝色秀靥的两侧,而她那睫羽之下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映着苍凉如水的夜色,至清至美。


  她穿着一件白色领边,绣着淡雅花色的深蓝色衣袍,那是夜幕降临时天空的那种蓝色。她的胸口用一根红线细细地别着,打成了一个红色小结,系着衣襟。而她腰间束着衣带,极显身材,在腰背后打成了一个大蝴蝶结。望上去极为清纯典雅。


  少女一般的绝色姿容被室内透来的灯光笼上,胸脯前裹着的衣料紧绷,泛着莹莹微光。另一半毓秀曲线隐没在夜色里,像是夜色中连绵的山峦。


  她平静地看着林玄言,清冷的容颜上望不出情绪。


  “季姑娘,你怎么……”林玄言望见她,心跳骤然慢了一拍。


  她打扮得和平时很不一样,此刻那本就绝色的秀靥稍加打扮,更显得倾国倾城。


  林玄言忽然想起了自己白日里那般举动,心生愧疚,诚意致歉道:“抱歉,季姑娘,今日……”


  季婵溪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什么。”


  林玄言故作不解道:“季姑娘,我技不如人,今日你赢得堂堂正正……”


  季婵溪再次打断道:“我说了,我不喜欢欠别人。这样有违大道。不需要你道歉,你欠我的,我日后自会找回。而我欠你的,我也都会还清。”


  “那你到底想干嘛?”林玄言微微皱眉,同样平静地看着她。只是他的目光一对上季婵溪的瞳孔,便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坠进了那天阶夜色凉如水的境地里,那瞳孔中忽似有流萤飞舞,愈显清冷。


  季婵溪的表情很冷,很静,又像是一片随意剪下的月光,她轻启丹唇,声音清凉而决断。


  “操我。”

章节目录